63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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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踩了油门,车视镜中看见倒退着逐渐模糊的身影,状似无意地瞥了瞥脸色白得难看的陈素,有所触动问:“吵架了?” 陈素说:“如果你在你爱人生日那晚推了所有公务,只为给她庆生,却发现她整个晚上都跟异性在一起,也没有接到你的电话信息……” 司机嗤然,极为讽刺地摇头:“妹子,这种男人不值得你哭。” 陈素也跟着笑出声,眼眶积成如潮的热,兀自垂首,攥着手机屏幕,极为用力,映出一簇幽幽黯淡的光刺破她的虚伪与自私,连指尖也摁得痛白, 那些未读到的问候,担忧且关心。 陈素回到家中,看见凌女士坐在亮如白昼的客厅中欲言又止的眼神,家里明显精心布置过。 在自己逃避那糟糕的心情欲寻放纵之时,他精心准备了惊喜等着自己。 陈素不敢认真打量,冷水冲了一把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她不敢细看对视的眼睛,怕从这次故意的决绝和洒脱中,也会有许多痛苦和不舍。 凌女士已悄无声息站在浴室门口,小心翼翼敲了敲门:“又吵架了?” 静默一会儿后,是凌秀青离开前一声轻轻的叹息。 “女儿,你已经长大了,总不能一直任性。如果真的磨合不了,早日分开对你和他都好。” 那一晚,陈素穿着睡衣独自拆解着房间的布置,正如他如何挂上去,每一簇垂挂的星星灯都如冷冰冰,桌上盛大的生日礼物、蛋糕与浪漫花束都犹如对这段感情的嘲笑。 她忽然筋皮力尽,抱着满怀的气球彩带从椅子赤足踩下来。 躺在旁边一直默默陪伴的肥橘到了全然陌生的环境并不害怕,反而绕她脚下,用脑袋亲昵蹭一蹭垂挂踝骨处的银铃铛。 陈素弯腰将软乎乎的煤气罐抱进怀中,“好孩子,你也是来祝我生日快乐的吗?” 陈素的作息很规律,接下来几天更是向养生的趋势发展。晚上回家洗簌完毕,抱着暖床的猫上榻,倒头就睡。 她学港片里把肥橘当成掟煲礼物,荣升铲屎官。 后来陈素发现,进入过恋爱状态的人实在不可理喻。 深夜梦醒时分,躲在被窝中仰头只望得到雪白的天花板,她想,以往他纵容体贴,使一点计谋不耐其烦地找我,我可生气;如今发现他真有断舍离的果敢和无情,又觉得有那样的悲戚委屈。 正是因为感受过那种上瘾般的快乐,她知道,自己进入了戒断反应。过不过得去都全靠自己。 有一晚陈素做梦,见到一片无垠潮湿的绿色雨林。 身处那样的巨大与空旷,是无拘无束到接近危险的自由,无时无刻不在诱惑她。 可她被包裹在有限的空间里,成了脂膜羊水拢抱其中,无知无觉的胎儿,用仅有的、沉重到呼吸不过来的逼仄空间畅游。 一团软毛压在面庞上咕噜懒叫地把陈素舔醒。 她拧眉,惺忪地拨开耍赖的肥橘,这一天社交软件上多了许多未读信息。 陈素拿着手机一条条清洗干净时说不清究竟在盼望什么。 大部分来电都是表姐的,3个来自安恺然,1个唐若。 她在慢慢涌上心头的低落情绪中按下回拨键。 接通后只响过一下,对方就接了。 陈素深呼出一口浊气,在振奋精神中缓过来:“姐,你找我?” 她有条不紊起身,慢慢拉开粉蓝的窗帘。明媚的日光刹那透过玻璃落在脸庞和身上,仿佛一双熟悉的手在温柔摩挲,将心底的阴霾一洗如新。 “阳阳有找过你吗?“ 陈素察觉到她语气中掩盖不了的焦灼。 “没有。怎么了?” 表姐只沉默半秒,嗓音便如同磁带卡了一瞬的刺窒。 “他伤了那个女人,跑了。” 陈素看过表姐独自进院面对生死的惨烈,隐忍等待处事的时机都是为了阳阳不要在那段早已漂摇失守的婚姻中受到伤害。 终究东窗事发,谁也难逃风雨。 阳阳察觉到问题是某次老杨带着人去参加酒会,回程路上撞见车中亲密状的两人。 他利用现代通讯网络悄悄在自家父亲手机上装了窃听和定位,找到那个女人的住处。 陈素出门时拨了个电话,不出所料阳阳没有接听,她也不费这个劲。相熟的同学朋友估计表姐也早已联系过。 阳阳从前很喜欢惊险刺激的娱乐项目,参加一些极限运动的比赛曾经拿过奖。 后来他在网上认识了几位发烧友,陈素因为打游戏被拉去凑人数而有过一次接触。 她抱着侥幸心理,登上许久不用的游戏帐号私聊,问了他们从前约活动的地点,然后一个个去找。 陈素几乎跑遍所有可能的场所,直至傍晚时分,终于在郊区一处滑板运动场找到阳阳。 夕阳底下风有些大,广场中央几个穿着潮牌运动衣衫的嘻哈少年靠坐在墙边玩闹。 其中一个踩着滑板从高坡一跃而下,橘红的晚霞如一抹静态油彩,映照着少年意气风发,凌空一翻腾的矫健迎来同伴高呼的喝采和雀跃。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远处枯坐在阶梯角落的阳阳。 他抬头盯着跟前的陈素,面色青白,连说话都带着发抖的颤音:“我会坐牢吗?” 陈素想要拉他起来,试了好几次没有成功,干脆坐在他身旁。面上不显,却放轻了语气。 “表姐很担心你。难道你还能逃避一辈子吗?” “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留院观察,孩子没保住。” 阳阳把脸庞埋在两个臂膀之间,声音起哑,说不清悔与恨的情绪哪个更多。 “我只跟她吵了几句,她忽然就皱起脸捂着肚子倒地上。我不知道她有病,她为什么要破坏别人的家庭?” 阳阳抓着陈素的手劲很大,如同拼命拽住救命稻草。 他那么狼狈无助地流着眼泪,说:“mama有什么不好?” 陈素送阳阳回住宅区已入夜,联系表姐,从声音中听出她此时已不堪重负。 老杨当时人在国外,闻得消息,怒极反笑,一字一句的凌厉,我养的好儿子,犯蠢犯到他老子头上是吗? 这样一个人,作为父亲失德,作为丈夫失职,还有一个女人为他正躺在病房深切治疗,可他寡情薄幸到,发怒只是因为阳阳侵犯了他的权威。 表姐对她说:“素素,我已决定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情。那是我们成人之间的事情,该付出代价的不是阳阳,我不能让他坐牢。” 陈素目睹阳阳从车上离开,直到不远处一个清瘦的人影于浓云暮色中冲出来,久盼久盼地将他拥抱住。 十七岁的阳阳已经高母亲一个头,望着周身清冷的凌珑,此刻正关切地察看安抚他脸上的伤口,阳阳沉默不语,却目光闪动。 这场闹剧,为什么最无辜的反而要受伤害。 陈素下意识就往公寓的方向驱车。直到一处红灯路口陡然清醒,他再没找过自己,她跟容意已然结束。心脏骤紧,拐弯往相反方向驱离。 她将车驶到马路牙子停驻许久,就那样俯下身躯埋首在方向盘上,如同长途跋涉的疲惫从未停止过。 安恺然的电话再打进来,她终于分得出心神理会他。 一接听,便是开门见山:“安恺然,我不会再见你。” 语气婉转,却斩钉截铁得没有转圜余地。 安恺然在电话那头寂寂停顿许久,终于开口:“那天晚上是我让你为难。” 陈素连苦笑也笑不出来,真正的原因只有自己知晓。 “我与他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因为你,却很抱歉将你牵涉其中。” “我要走了,只想知道你好不好。” “不必。请让我在你面前保留一点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