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
杀意
毕竟即使是化身,他的内核仍是“紫微大帝”,他的一切行为都与他棺中的本体相照应,那三刀,便是彻底斩断自己与这世间的一切牵系,无论爱恨情仇! 招秀知道,这不是为了她。 她没有那么大脸。 他恢复清醒,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先受不了的就是他自己。 天命之子,人道气运之主,能担得起“紫微大帝”之名的人,即便看得太高太远,忽略了脚下,也不是会枉顾生灵之辈。 他自戕本是好事,她只冷眼旁观便可,可到头来,心内的难受也不是假的。 扎进身体里的钉子拔出去,就算鲜血汩汩疤痕累累,到底能愈合,但是—— 埋在在心上的种子,它有那么大那么大的力道,要破土而出,要发芽生长,要汲取她全部的营养蓬勃参天,她又怎么才能将它彻底剔除出去? 算账? 一笔勾销? 这还怎么能算得清楚! 到底有了传道之恩。 他有恩天下,世人却负他;他欠无辜者,可她却欠他! 她见过那样的刀,那样的道,怎还甘心匍匐山下、任人宰割? 她掌过那样的刀,那样的道,怎能再忍畏畏缩缩、惧这惧那?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高度之差了,甚至可以说是超越了生命层次。 熬过来了,她便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另一种路可走,原来手里的刀还有另一种用法。 但凡她想要往这条道上走,就不得不念他,但凡她再用逆旅,用的每一个招式都有那三刀明晃晃地悬在头顶照着她! 两人之间的怨仇已经被他握着她的手亲手斩的一刀所了结,那恩情呢? 就是到最后都非要恶心她! 招秀深呼吸,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落泪。 刺激太大,她好长时间都没缓过来,只脑子越来越清晰。 在持着逆旅斩下那一刀之后,仿佛破开了迷障,所有那些曾经没想到或是被误解的东西,都在清凌凌的脑海中明晰起来。 她尝试运了下内息,丹田混乱得她要疯。 浩气诀残留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但是天元诀又与宸刀诀缠绕在一起,将她的丹田搅得一塌糊涂。 她的武学资质确实不错,又有岳元朔这样的人直接闯进她的意识中传道,所以,只是亲证刀道,听得刀法,连同整套刀诀心法她就都能给摹个形貌了。 于是大问题来了,各种心法内息混在一起,都是顶尖霸道的路数,哪里分得出主次,内息彼此冲突,直接将她经脉都给堵塞了! 她现在分明弱得拿根手指都能摁死她。 想掐一个信使出来,愣是没办法聚出一条清晰的真气。 招秀无奈放开手,将逆旅放到一边。 黑刀微微一颤,蹭到她腿边挨着她,这才不动了。 她的状态糟糕又没影响到它的灵性,这会儿也恰是它志得意满的时候,招秀甚至能感觉到刀灵那种过度兴奋以至于有些倦懒的情绪。 她准备只准备拿刀防身,取了剑阁收藏的“开灵刀”凑合着用,但是自她收到逆旅以来,一桩桩一件件的变故突如其来,她用刀也只是最基础的十八式,“开灵刀”愣是没有修炼的余地。 方才那一刀,是她真正运用刀法使出来的——还是“宸刀诀”这种等级的刀法。 岳元朔本就是它的铸刀师,他义弟秦顾又是它的前主,仁道、霸道本来就是相辅相成,招秀现在算是集两者之长,它已经乐疯了。 逆旅能为招秀砍岳元朔,但不妨碍它更钦慕现在的招秀! 招秀与自己的刀心意相通,当然明白它在兴奋什么。 片刻的愣神之后,舒出口气,很快又控制情绪平和下来。 说到底这也不是坏事。 她现在越弱小或许越能保得命在。 岳元朔那一刀砍了魏盈君与姬胜雪两个人,她并不怀疑刀的威力,但是能不能杀死两个人,却是存疑。 一个祭天之变的祸首之一,一个尊主大弟子、天元山大师兄,不是自身偏执狡猾,就是身后有庇佑,打残是肯定的,杀死就有些悬了。 当然招秀也不是愿意见着姬胜雪死。 她能想象到如果姬胜雪出事会招致怎样的地震——她与他没有交集,不代表她就愿意看到天元山失了下一代的领袖。 尊主在“紫微大帝”这件事上确实有暧昧未明之处,但既然苦主都对他的平衡之道无话可说,那就更不是招秀能够置喙的问题。 即便他的形象罩着阴影,也不妨碍招秀敬畏他。 天元山到底是她的出身之所,她的立场不可能与天元山相悖。 招秀担忧的只是自己身上沾上了太多岳元朔的东西,不知道尊主会如何处置她。 正思考,忽见一头白鹿在破碎的地面上跳跃。 她怔忪地睁大眼,看到那头白鹿油光发亮的雪色皮毛,好看得就像一匹缎子,雄壮威严的鹿角向两边舒张,连分叉的弧度都美得错落有致。 虽无通身梦幻般的柔光,但她也认得出,这鹿……分明是之前曾见过的一个山灵! 山灵原来也有现实的躯壳? 招秀眼睁睁看着那头白鹿轻盈地越过沟壑纵横的谷地,迎着风,几下就落到了招秀身边。 那奇妙的生灵黑黝黝的大眼睛纯净到了极点,也不叫,就这么低下头来,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肩。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轻轻的触碰间,她身上的疲累与酸痛就好像忽然飞走了,压抑在心头的阴云都似乎要被驱散——就仿佛在这样的生灵身边,就不该有尘世的纷扰,只余下无忧无虑才对。 她下意识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 真是活物。 强健身躯触及手指就传递过来一种属于活物的体温,毛发上散发出淡淡的青草香气,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极致的生命力。 然后这温驯而美丽的生灵侧过身,对着她弯曲四肢,微微向后扬了扬鹿角,示意她上来。 招秀并无疑虑,抓起逆旅就待起身,刚抬手,发现一截草茎绕在刀身。 一朵桔梗安静地开在刀上。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折断草茎,撕下一截布料缠住刀,系到腰上。 顺手将那朵折断的桔梗别到布条上,站起身来。 本想跨坐,刚迈开腿她的冷汗就下来了。 舒口气缓了缓脖颈上狰狞的青筋,她侧坐在鹿身,俯下身抓住它的角。 白鹿稳稳起身,下一刹,迈开腿就跳跃起来,它好像知道哪里的裂痕脆弱不能踏足,哪里的地陷又只是看着可怖,几下就跳出老远。 鹿身环绕的风都在护着她,不叫她被前纵的力道甩出去。 招秀随着白鹿一路看过去,发现不止是玉壶山的谷地被毁,附近的山头都是一地狼藉。 那种惨状甚至像是耗尽生命力一般,不仅草木枯萎,连山地根源都十分衰弱。 招秀头皮都麻了。 “怎么回事?”她忍不住问道,“不是……好了吗?” 先前放出的元气所下的雨,已经叫大山重新恢复生机,可在她昏迷的时候,究竟又首 发 e m o s h u w u . c o m 发生了什么? 白鹿扬了扬头,招秀脑袋里就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恰是黑色怨海形成漩涡,而下方岳元朔站立谷地的背影。 模糊画面稍纵即逝,她的心脏却蹦跳得极为厉害。 联想到那突如其来的三刀,乃至于最后的那个眼神,招秀喃喃道:“所以,他……恢复了记忆?” “完全?” 所以才会作出那样的决定? 而悬断山脉又无辜遭了次难? 她现在可没法子把体内的元气提取出来,上回祭祀成功还多半是环境逼迫,但眼睁睁看着大山状况如此恶劣,她内心又极为过意不去。 白鹿已经离开玉壶山谷。 雨很大。 天色那么昏暗,不是仍处于夜晚,而是因为在下雨! 招秀发现,只有玉壶山谷没有雨,除此之外,整片浩荡的山脉,都在下雨。 雨是很纯粹的雨,没有太多的元气,对于山野的净化作用不大,但水对于现在枯败的山来说,本身也是一种润泽了。 白鹿是活物,属于山灵的力量微弱,没办法隔绝雨水,只能挑着浓密的枝丫底下奔跑,尽量避免雨水将她打得更湿。 而且离那个地界越远,它好像挣脱某种束缚,速度越来越快,简直就像是踏风而行! 招秀在它背上,仿佛落在云上,她轻飘飘得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白鹿也稳得没有一丝颠簸。 她不知道白鹿要带她去哪儿,总归也不信山灵会伤害她。 结果翻山越岭,越是深入,她越感觉不对。 即便是没法动用内力观探,她也意识到周围的奇怪之处。 她逐渐明白了白鹿带她来这里的用意:“山河图?” 山河图出问题了? 她脑中又飞闪过一个画面。 恰是磅礴浩大的龙脉之灵盘曲身体,卷住黑红怨海的情景——片片龙鳞蜕落,龙身在崩溃的边缘。 招秀吓了一跳。 那画面陡然消散,愣片刻,她竟有些庆幸,在那等冲击面前,悬断山竟然还留着,没有彻底变成死地,还真是运气了…… 她拍拍白鹿硕大的角:“我现在不太感知得到地气,你慢一些。” 白鹿顺从地放慢脚步,开始带着她在这个区域兜兜转转。 招秀一边摸着鹿脑后柔滑的毛发,一边环顾四周,感应地气泄露的情况。 悬断山脉受损严重,连带着山河图都兜不住。 这片地域的山势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草木介于枯萎死亡与容光焕发之间,既拢着死气,又发散着生机,显得十分怪异。 山神已经彻底沉睡,山灵残留的灵性也不多,要是不将情况处理好,迟迟早早悬断山脉也会落入死地的下场。 如果能修整好山河图,那或许在阵势的辅助下,还能撑到大山慢慢自我修复。 所以山灵跑过来寻她了。 招秀骑着白鹿,轻轻跳跃于柏木之间,披散一头乱发,犹如山鬼。 风声带动树叶飒飒,异乎寻常的气息落下时,她猛地抬头,看到了立在树枝上的身影。 一身带血的青衣,身后斜背两柄剑。 那头银色长发叫她有些晃眼,心都不由自主被揪紧。 只是不同于蓝祈月光般轻盈的微卷银发,眼前之人的银发更像是冰雪的色泽,且束得整整齐齐,无有丝毫凌乱。 对方低下头,面无表情看着她。 招秀竟从那孤冷静默的眼瞳深处感受到了杀意! —————— 作者:2K加赠给“苏容与”宝子,两个长评分析岳元朔分析得超赞!!今天还有加更哦,迟点,趁今天事少我把债还掉,毕竟今天又有长评啦,明天还会加赠~宝子们太厉害了,很多细节抓得好准哦 赶明儿我把几个长评整理一下,供其余宝子们参考,翻留言区确实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