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减法与加法

    随着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湿润的微醺，透过巨大落地玻璃窗，俊男靓女举杯欢笑的画面清晰可见。

    这间位于宜城繁华街道的高档西餐厅深受年轻人喜爱与追捧，就连门口立牌上的通知也透着精致，花式字体的中英文交错。

    “温馨提示：今晚17:00-20:00，本餐厅有包场活动，该时间段暂不对开外放，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伊萨罗公司今晚办庆功宴，欢闹过后，同事们三三两两地闲聊着，简然斜靠在那扇落地玻璃窗一侧，看着外面的街景出神，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可是今晚的主角之一，怎么躲在这里？”她的上司林锦端着两只空杯，递过去一只，搜寻了一圈之后，酒瓶子都空了，只有冰桶里还躺着最后一瓶香槟。

    “新开一瓶吧。”林锦没有犹豫，走上前去连桶带酒一起拎了过来。

    简然把空杯子放下，上前一步接过冰桶：“我来。”

    林锦没去争这个，她还记得简然第一次参加公司年会开香槟时候的模样。

    轻托着瓶颈，纤长的手指慢慢摇晃拨弄软木塞，然后随着优雅的一声“boom”，气泡争先恐后地上涌，却知趣地只冒到瓶口处不再外溢。

    她开香槟的手法和性格很像，懂分寸，知进退。

    “难怪网上形容开香槟的声音，是贵妇的叹息。”林锦看着杯子里盛满的金色酒液，不免好奇，“看你也不爱喝酒，这手法怎么这么老练！”

    “有时候睡前会喝一点。”简然和她碰了碰杯，喝了一口之后，还是把压抑在心里一晚上的话问出来了：“公司有传言说你要离职，真的还是假的？”

    林锦脸上的笑容不减：“是真的。”

    “所以你上周去港城，真的是去面试了吗？”听到她的回答，简然心里漂浮着的石头突然一下子落地，谈不上多么震惊，或许更多的是不舍。

    传言大多捕风捉影，加上林锦近来请假有些频繁，原本正常去出差，传来传去就变成了面试。

    “怎么可能？我就算要找工作，也不会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林锦一句话就戳破了这个虚浮的气泡，她偏了偏头，示意简然去外面院子里说话。

    初秋带着凉意的晚风拂过，吹散些许浮躁。

    林锦的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你来伊萨罗的时间虽然不长，应该也知道我这些年只顾着工作，对嘟嘟基本上不闻不问，再加上……上半年老邱提了离婚。”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嗓音难得温柔：“就算生活逼着我做减法，被舍弃的不应该是他们。”

    简然一点就透，顺势给了个台阶：“所以，你就把我给舍弃了。”

    当年在宜大的校园招聘会上，林锦从数十个应届毕业生中挑中简然的时候，她还是一副稚嫩的模样，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问：“林总监，不定时工时制是什么意思呀？”

    短短三年，已经在策展业初露头角了。

    尤其今年的表现更加亮眼，好几个项目都是单独在跟，表现可圈可点。

    “这是给年轻人腾地儿呢！”林锦拍了拍她的手臂：“我升策划创意总监的时候二十八岁，是伊萨罗最年轻的总监，简然，我觉得你有希望破了这个记录。”

    这顶帽子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恰好把简然的玲珑给压住了，她愣在那里，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林锦看了看屋里三两成群聚在一起的人们，收敛了笑容，与她一贯在工作中的状态相差无几：“总部在做离职面谈的时候问了我继任者计划，我们意见一致，这个职位还是从内部晋升更合适。目前，我手上的工作会暂时交接给你。”

    除了公司里的可能会出现的闲话，简然也担心自己是否能胜任。

    工龄虽然不能决定什么，但会成为大多数人心中衡量是否有资格晋升的一把标尺，更何况伊萨罗是一家策展公司，每个人对文化艺术的理解和看法都不一样，这些年她办过大大小小的展也不少，有人喜欢，就有人讨厌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当年林锦有着“乔伊的厨房”那样成功的策展项目在前，她的老板想提拔她，也得力排众议，在董事会上舌战群儒。

    梁以诚会不会为了她再次舌战群儒她不知道，但简然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

    论努力她绝对超过大多数人，但是天赋这事儿不好说，前两年都是跟在林锦后面，今年才开始独立跟项目，经手的展数量还可以，但规模都不大。

    所以，如果要像林锦这样独挑大梁，还是欠缺一些火候的。

    想到这里，她不免直起脊背：“这事儿是已经定了吗？梁总什么意见？”

    “定了，梁总过两天宣布我离职消息的时候，也会正式向大家发出通知。”林锦抬头认真地看着自己带了三年的小徒弟，竭尽所能地为她铺平道路，“其他的我相信你肯定都应付得过来，只有一个特别的事儿。嗯，前几天我去港城就是和甲方申请更换项目负责人，今天对方回复了，同意由你接手……”

    能让林锦亲自跑去港城的，一定不是小项目，简然的心头猛然一跳。

    让她慌乱的不是这个工作本身，而是与它有着密切关系的，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五年前，她费尽心思地打听到了这个名字时，躺在宿舍的床上举着手机傻笑，屏幕砸在脸上的时候还亮着，简然顾不上鼻梁骨的酸痛，龇牙咧嘴地看着已经发送出去的好友添加申请。

    “不行，我真的不行……”

    思绪回到现在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林锦对于她这样异常的反应有些不解，然而还是耐心询问：“你的顾虑是什么？”

    简然只是摇头，嗓子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一言不发。

    林锦只好自己推测：“我知道阮淑宜的歌迷很多，即使她已经离开这么多年了，歌友会还是会定期举办活动，但这个纪念展是第一次在宜城办，压力和机会是并存的，而且你可能不知道，阮淑宜其实就是宜城人，只不过后来去港城发展，又嫁在了那边，所以，其实是天时地利人和并存的……”

    霓虹闪烁，锐利地切割开简然心上的那把锁。

    怎么会不知道呢？

    阮淑宜的名字是她父亲取的，阮家书香门第，只得了这一个女儿，父亲对她亦是寄予厚望，希望女儿将来能成为宜城的淑媛，可是她偏偏喜欢唱歌，不顾家里人的反对签了港城的经纪公司，出了专辑。

    林锦又详细地介绍了几句，不过说的都是些众所周知的信息，简然今年不过二十五岁，阮淑宜去世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多半不熟悉。

    “……当年是很具有争议性的事件，在歌唱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选择结婚生子，然后夫家是兆豐集团嘛，港城豪门大家都知道的，霍启宏娶女明星家里本来就不乐意，阮淑宜只能宣布退出歌坛，当时还有情绪激动的歌迷因为这个消息绝食抗议。”

    说着说着，不免要提及阮淑宜的死亡原因，林锦双手环抱在胸前，也有些唏嘘：“这些年关于死亡原因媒体的猜测也是五花八门，有的说是霍启宏婚后不忠，阮淑宜伤心过度才选择自杀，也有的说是意外，那天家里就她一个人，据说是滑倒摔在鱼缸上，玻璃割破了大动脉。”

    看着简然的脸色越来越沉重，林锦及时地收住了。

    安慰道：“这次主办方是歌友会，呈现艺术作品就好，不用理会那些杂七杂八的。”

    就好像河面上的冰突然融化，哗啦一下落空了一块，简然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如释重负：“那你去港城，是见歌友会的负责人了吗？”

    她隐约觉得不可能，果然。

    “那倒不是，因为这次活动是兆豐集团赞助的。

    不过不是霍启宏，是阮淑宜的长子，兆豐集团的总经理，霍绍庭。”

    林锦云淡风轻地将这个名字一带而过。

    却在简然的心头掀起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