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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章

    再次踏入黑牢,已是七日之后。

    阴暗潮溼的环境,烛火摇曳,昏暗不明,空盪黑牢,寂然无声。

    綾履轻踏,同样一身赭红衣裳,她不出片刻便来到慕容胤身前。

    眼见对方垂眸状似休息,她也不多加打搅,纵然仇人该死,可事情水落石出前,她还没有残忍到让人连闔眼的气力皆无。

    若非急于探听到师父真正的下落,哪怕生死也好歹给她个底,她又何需在接下掌门繁重事务缠身的情况下还来此处寻他?

    好一个慕容门派!

    她就没想过竟有这般人存在……先是偷袭武功高强的师父,随后主动现身并败于她鞭下,尔后这些日子任她如何拷问接得不出一果,性子不知究竟是傲抑是漠。

    眉宇间一股清冷完全写出那份狂傲与离世,她静静打量起他,没由来地,心中积聚的忿怒却恍若散了些许,连忙叮嘱自己那是一剑夺去自己敬爱师父的仇人,才又重新唤回冷情淡漠的理智。

    「掌门要看到何时……?」猝不及防,清亮嗓音传来,慕容胤脣角勾笑,抬眸迎上轩辕霜来不及收歛的错愕神情,他略感趣味地凝视眼前俏丽容顏。

    「谁说我在看你了!……小廝说你已有七日未入食,为何?不成慕容公子口味不合?」句句带刺,轩辕霜在他面前便是如此刻薄尖酸,隐约中盼着激怒对方后便能得到答案,连她都不禁嘲笑起自己的愚昧。

    慕容胤不语,墨色眸子淡淡放远目光,若有所思。

    一会儿后,他才笑道,「食物不是轩辕掌门拿来的,吃起来无味,无人怒骂陪吃,更是无味,不如别了。」

    一听,轩辕霜顿时拋去原先隐隐的担忧,多的是不悦。

    「那你就别吃,省得麻烦。」微簇起眉,她盯视慕容胤春风般的笑容,随后拋了个隐于心中有段时日的问句,「阶下囚,你何以甘愿在此,任我鞭刑?若为下任准掌门,慕容门派难道怎会无人想来劫狱,你该不是胡诌我?」

    几日沉淀,思绪聪颖的轩辕霜忽地醒悟,这万事皆不合理,过于顺利,以致于让人无法不起疑。

    可她又何来证据确凿能断定此人便是杀死师父之人?即便他真是慕容门派的下任掌门,怎样的思维才会让他来自己跟前认罪,或说比划一场便能决定所有事情?

    可真是不怕自己当时会败战于她手下啊......他竟敢这样放肆。

    冷哼一声,轩辕霜紧迫盯人的视线锁在对方秀美容顏上,未动半吋。

    「当时交手,掌门势必摸清了我的武功底子……而为何在此,只怕我是无力挣脱。」淡然回答,慕容胤如墨的月眸望向轩辕霜,看见对方牢牢锁住自己的模样,他竟不感半丝慍怒。

    话中有话,这人怎这样难以摸清。

    直到意识过来失态,轩辕霜转头不再看他,独自陷入沉思。

    数个月后,严冬已过,春暖花开。

    徘回于黑牢前头,来人一袭暗红衣袍,如瀑青丝散于身后,呢喃自语,「师兄可真固执!任我怎样说他也不愿信……」

    「你如何看?师兄这般无理取闹该如何应付?」扭头望向漆黑深处,她不耐地询问,话语中能听出又为小事而与门派中师兄们意见齟齬,不得共识。

    「沉着些。」清淡嗓音回道,即便被光线阻去辨识能力,他仍能想见对清丽容顏上该是多么的无奈与烦恼。

    「怎可能如此容易冷静!谁像你一样对万事都无所为意……」低怨,轩辕霜不满地走近些许步伐,果不其然看见一身崭新衣袍的男人气息依旧傲骨,一如浑然天成似,怎样也抹不去。

    「轩辕燁本是固执之人,和他争辩仅是白费力气。况且万物本有定数,顺其自然也罢。」听见他点出师兄之名,轩辕霜却早见怪不怪。

    即便她仅说了些隻字片语,他便皆可知是谁与她有争执,又是为了何事而争,洞澈人之深,让她都自叹不如。

    「随你说了。」不悦地瞇起月眸,索性不再多想。打量起俊美清雅的那人,果真淡蓝衣袍合他的身,「人要衣装哪,慕容胤,你果真生得一副好相貌。」她叹了声,不料却换得对方轻淡的笑声。

    「多亏了轩辕掌门眼光好。」

    流水年华,白驹过隙。

    数个月来,时不时轩辕霜便会来此晦暗腐臭的禁牢,同慕容胤聊聊各事。方初始,轩辕霜本意是藉由如此而摸透对方底细,以让他招出师父真正的生死与下落。可在次次冷嘲热讽、旁敲侧击中,她却逐渐摸清一件事实──这男人心细如丝,縝密难测!

    多少时辰过去,她往往徒劳无功而回,只能听得他对万物精闢的独道想法,天地玄常之于他口中轻松异常,披甲戴冑更是豪情万分,他本近清雅,却狂傲至极。

    可至少她心底知晓,此人绝非杀死轩辕鹰之人。

    没由来地直觉,她也说不准。可她想判人能力她毫不逊色于师父,那便是从了直觉才是。

    这人身上并无戾气,且谈吐确实为相传慕容门派的慕容胤方有。

    次次打探之后,她发觉这人极好相处,仅是几些事情守口如瓶,可大多时候他皆会理睬她。

    因此她替他更了新袍子,请人为他洗过纵横遍杂的伤口。

    若此人非仇人,她便是有亏于他太多,可在事实未明之下,她也无法断定真假,至多便是自己态度的细微转变可否为他所察了。

    专心处理交接事项外,同时打探轩辕鹰的下落,同时派人打探慕容门派的口风。

    平些时候,她很是爱看慕容胤的眸子。

    那眸清澈若水,灵性饱涵,大多时候慕容胤不爱开口,仅是静静凝视她,久久不发一语。时而他会在凝视她过后长吁口气,时而遗憾情绪又会闪过月眸,却教她不解。

    可真佩服的是,数个月来,她从未看见他眸带愤怒,连她鞭打他时亦如,清淡若水,真正的毫无杂质,透彻不浊。

    这样可好……?

    她不该耽溺的,她不该……

    「好好享受……慕容胤,若我寻到师父的消息,你可再无今日这般清幽的日子了。」她轻语,明明嘲讽性的话语却有些惆悵,随性地将目光拋向黑牢远处,如同岁月中她观察慕容胤所作一般,而她果真看到了些什么。

    「譬如朝露,人生忽如寄。」他悠然一叹,俊美容顏带上丝丝悵惘。侧眸看向轩辕霜,半亮的侧面如掩上薄纱,忽明忽现,不胜美艳。

    「……片刻光阴难再寻。」轩辕霜轻喃,月眸远拋,一片与四周皆异的光影洒落地面,远处的石地暗中独一亮,在彼方以为幽暗的禁牢深处却能清楚辨认此方的一举一动。

    石面凹凸不平,积水四散,恰是她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