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引银瓶6-诗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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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白榆趴在他身上睡着了,岳银渊不敢动,呼吸都强自压抑,胸膛仿佛承载了他半生、甚至一生里所有的重量。不知过去多久,料想岳白榆睡熟了,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一下姿势,试图处理床上的狼藉。 她身体紧密地贴上来,被推动时发出抗拒的哼声,也许是因为冷。于是岳银渊先将被子扯过来——有些困难,他被压倒在床上的时候不免将被子压在身下,身体又是斜躺在床上,此时挪动的范围有限,左边一个被角、右边一个被角地扯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裹住他们两人。 他松了口气,面对更严峻的难题,扯着衣边,替她擦拭大腿内侧的脏污。这就更难,他不想惊醒岳白榆,为她每一次出声与皱眉而感到心惊rou跳,而惊动之余,还要竭力压抑自己的生理反应。岳白榆的裙子已经彻底掀开了,只剩薄薄一层亵裤,他不小心摸到,还是湿的。 岳银渊这些年洁身自好,但成年人该懂的事情,总归还是懂得的。他立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岳白榆甚至还扭着腰在他手上蹭了两下。夜色如墨,看不见他红热的耳根,乃至脸颊,但仿佛也放大了喘息。她腿间大概是没擦干净,可岳银渊也不敢再擦了,抽手,敛神,闭眼,尝试想些别的事情,便想起了他代岳白榆记住的残句。 诗岂能书别后怀。 他一向是不太懂得欣赏的人,也说不出好或不好,但这一句没有生字,没有僻典,他听懂了,只当时念了一遍,也就记住了。 当时,他问岳白榆要不要作诗,此情此景,别后,就该是与他别后,是这五年。然而岳银渊的解读也就到此为止了,至于“怀”,是悲怀,是情怀,岳白榆说“岂能书怀”,他便无从得知。 大多数时候,岳白榆想说什么,他都是不甚了了的。 岳银渊见过文人墨客在雅集上的唱和,那些人写了几句诗,和了几个韵,就能引为知己,对酒当歌,可见寥寥数言的诗句里,又他未能料及的情意。这一点,从前岳白榆也和他说过,谈的是典故,当时她引了几句古人的话,岳银渊已忘了,但还记得,那意思是说,典故里是前人往事,曾被亲身体验过的波折、悲喜,其情其事一言难尽,却汇于二三字中。今人借用来,是将自己不好说的事情,都托给了从前,反正天壤之中,本来也少有新鲜事。 他记住了,所以看见岳白榆的信,也读懂了。她自己不好说的事,譬如要钱,有东方朔、司马相如替她说。可是从来没有人能教他,要是自己不能说出口的事,前人也不能呢? 世上可曾有一个女子,幼失怙恃,亲生兄长有不伦的念头,出嫁又所托非人,而她愿意将这一切写出来,只为了多年以后,有另一个境遇相仿的女子,说不出自己的苦痛,却可以说她? 岳白榆没有说过,但想来世上不乏这样的女子;那么也许是说过,但他没有懂。他记得岳白榆说过许多他不懂的话,譬如从前,她也会这样,在他身边想到一句什么,便念出来,作势要找笔墨,有时候确乎不方便,有时候仅仅是她懒得,岳银渊便会说,我记着。有时候他没听懂,岳白榆会解释给他听。不过那些典故他往往记不住,当时强记,等她写了,也便如释重负地忘掉,当然也不会深究。 其实昔日刚知道宋家是书香门第时,岳银渊还曾暗自高兴过,他希冀那是一个会懂她的人,而后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但是没有。 而世上又可曾有一个男子,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meimei有不可告人的念想,敬她、爱她、偏偏不能忘情,终于铸成大错,也不知道如何悔改,而他能否想明白前路后事,再写出来,抑或是仅仅写自己的愧疚和痛苦,赤裸裸地示之后人? 岳银渊没读过,又想,大概是没有的。 古往今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他是孤独的、唯一的罪人,没有同类。 长夜就快要过去,窗纸已然微微变了颜色。他悚然从思绪里惊而回神,觉得自己应该离开。然而……离开又如何呢,他要怎样和岳白榆解释,或者,不解释,寄希望于她对醉后的荒唐一无所知,瞒过去? 他不愿意。 或者说,他还有期待。 他固然是个罪人,但能宣判他见不得光的罪孽的却不是青天白日,只是他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