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雪丹霞

    “几分？”方梅问。

    “28分。”相机镜头里的小姨伸出右手，低头看了眼手表。

    佳阳走近帮她系好灰色围巾，“这个。”又从包里摸出个拿彩纸裹好的礼盒。

    方兰将手缩回袖筒，抱在胸前，说，“该走啦。”

    “还要一会儿吗？”方梅抻长脖子，望着东边的铁路上的火车头，似乎在确认发车的时间。

    此时，一名身着黑色大衣的女子横抱婴儿，从她们背后擦过的间隙，突兀地停下叫了声，“方梅姐？”

    方梅转身，嘴里念着，“阮，阮灵，是你。”

    “哎。”她面朝方梅，含笑得体地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啊？”女子不再像三年前来邮递包裹的狼狈模样，方梅下意识地叫出名字后，才慢慢发觉她变了许多。

    “送我女儿去援医。”

    阮灵抱着幼子，凑近问，“原来如此，方姐，哪里的援助？”

    “甘肃那边的。”方梅摸了摸那娃娃的脸颊，回答她。

    她用艳羡的目光再瞧了瞧摆弄相机的周越，“甘肃……真争气啊。”女子又走近些，仰起脖子看了眼镜头后，转身问，“在那边一个人生活吗？”

    “是的。”方兰帮自己的亲姐回复，担心她又被勾起情绪。

    “那真不容易。”阮灵跟着感叹一句。“就是后面要寂寞些。”

    方梅终是忍不住泪水涟涟，忙拿起袖口抹眼睛，“看笑话了。”

    “姐，哪儿的事。”女子上前一步，掏出包里的纸巾，扯出几张往她脸上抹眼泪，颤着声说，“这有什么丢人的。”

    嗤————

    列车的门被带合上，站台边的四人都看向了她。佳阳前倾身子，补了一句，“照顾好自己。”但被车门的玻璃窗隔绝模糊，致使听不真切他的声音。小姨笑着挥挥手，只有姆妈跟上火车刚启动的速度，左手捂着脸，边追，边摇自己右臂。簌簌白雪蒙发，倒真是勾出点她压下心底的不舍。

    他们被火车迅速带离窗口，周越点下暂停录制的按钮。回到卧铺后，她将两只行李箱塞进床底，得空了，开始拆佳阳给的东西。

    彩色条纹的包装纸内，是两盒歌帝梵巧克力。

    起初，周越告知他自己要去援医的时候，以为他可能会像姆妈那样，不让自己走。但佳阳只是先惊讶一会儿，转而小声问她要多久，了解多久后，又默不作声地将额头靠在她肩膀前，大约过了半刻钟，才张口向她讨着合理的请求，“要回家过年。”柔软蓬松的发丝紧挨着她的脖子，弄得周越有点痒，在推起他的上半身后，才看见面前的男人已经淌下眼泪。刚刚埋头直落的泪液流满镜片，导致抬起来后，那双眼睛看起来雾蒙蒙的，跟淋了雨似的。

    这次，她有些无奈地问，“哭哭啼啼的，做什么样子了？”如果可以，他想化作女孩的丝巾，围在脖子上，系在皮包上，但这并不现实。

    仔细想来，周越近几年的决定，让佳阳察觉到，她是困在壳内的雏鸟，每日忙碌地、不厌其烦地敲啄着蛋壳上的裂缝。周越有自己要完成的事情，而这件事显然他也帮不上忙。路程遥远，佳阳琢磨不出轻便合适的东西让周越带去甘肃，反复思索下，送条围巾或许还方便些。西北风尘大，他选了浅灰色的羊绒线，每逢闲余下来的时间，便照着书上的教程，学习打围巾。几位女同事路过他的工位，都要好好打趣一番，佳阳这人的心思比女人还细致。

    沙漏内的白沙漏干净，服务员就将脸盆大的卷子鸡端上了桌。热气腾腾中，浓香扑鼻。由于接下来还要赶路，同行对接的夫妻俩，先领着周越在路边的饭馆用些便饭。她取下围巾，先在菜盘的边缘夹了条挂满汤汁的面卷。当地人俗称这道菜为鸡rou垫卷子，鸡rou鲜而不柴，面卷滑弹入味，周越尝过后，便觉得这形容确实贴切。李泉客套地跟她介绍着这边的风俗习惯，得知她来自水米之乡后，又连忙额外点了碗白米饭。用饭间，男人没停过嘴里的絮叨，见小姑娘同他婆姨一样话少，便充当了活跃气氛的角色。

    这里的冬季不同于江南，能冻得脸颊通红干结，肃冷的北风会卷起地面的雪沙，挥舞到空中，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周越将将暖和的身子，一出店门，热气又去了大半。她紧跟上夫妻俩的步伐，待缩进了面包车内，才稍稍自在些。

    自家男人要开车，风雪天气，不好分心。所以即便李泉的女人不懂普通话，也频频转过头来，试图同她交流攀谈。周越听不明白，只能在她每句话的末尾，“嗯”上一声。但渐渐的，车内归于寂静。到底有着地方差异，再多的客套寒暄话，也最终是以大眼瞪小眼的方式结尾。

    李泉点了点车上的播放器按钮，刚好电台正播着陈慧娴的《飘雪》，于是，车内又只剩下了陈慧娴的声音。周越望向车窗外陌生的雪景，望到双眼干涩，才晓得眨一眨，等再望向窗外的时候，他们的车辆忽而已被群山峡谷所环抱。

    远处的七彩丹霞镀上了银雪，这是北地的独美风光。

    她翻出包中的相机，拨动拨片后，重复按下快门。连续的清脆喀嚓声，引得李泉女人再次腼腆地转过头来，好奇地观察着她手上的动作。拍完后，周越发现了女人的目光，转身的时候，手上的相机恰巧被误触快门，留下一张特殊的人像照。

    面包车虽小，但塞得下两只大行李箱。除却这些，李泉还到县医院领了几箱药品跟器械，都是周越单位早早订下的。路经丹霞地貌后，便是连片的起伏不那么大的黄白山原。但此处的山路变得坑洼窄小，连带着后箱内的瓶装货物叮叮作响，男人只得再慢下些车速。

    标注：此章首的离别描绘大部分来自于改写《四月物语》电影的开头。《四月物语》是一部不错的影片，在我这里，仅次于同位导演的《情书》，推介各位看看。

    “打”围巾，就是织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