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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鸟

    

倦鸟



    夏初之际,风轻风细。

    下过几场小雨之后,扬在窗前的绿叶被一抹微光静谧又微微招摇的疏影

    方展打了几个喷嚏,他摸了摸鼻子,听着茶水休息间内的人在讨论京勇市最近的重大新闻。

    其中最重要是莫过于温华公布自己的恋情。

    温华与事务所有不少业务往来,合伙人对这位大老板都格外上心,有什么事都紧赶慢赶地给腾出地方来,对于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事务所的人都可谓高度敏感。

    毕竟那是大金主爸爸,没有谁会觉得挣钱低贱。

    说来说去还是那些事,方展站在窗口,想起来前几天温华请事务所的人吃饭,在谈及自己的恋情时所露出的笑容。

    “她是我的初恋,我非常爱她。”温华是这么说的,嘴角的笑容柔和如春雨绵绵,没有半丝杂质。

    现场的人有不少曾经见过他和甘念青的绯闻,虽然像一场雷阵雨一样来的快去得快,没头没尾的,但没人觉得那会是造假。

    可现在的言外之意那就是“假”。

    至于为什么“假”?

    他们不是温华这种绝顶红色家族出身,自然无法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利益交织。

    只是毫无疑问的,温华提起爱人时,嘴角温柔的弧度就像是本能反应一样不自觉勾起。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那是正陷落在爱的云海里,被幸福所包裹的模样,没人怀疑他是否在逢场作戏。

    以及方展还注意到,温华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那种淡淡的,仿佛带着微妙敌意的审视。

    如果方晚能够幸福,那么无论她跟谁在一起,方展都只会祝福她。

    可是他如果只是玩玩而已呢?

    短暂的征服欲上头表现出来的与爱情的行为几乎无异,那仿佛要为你拿下全世界,甚至想坐着火箭直奔宇宙为你摘星星的架势,在得到之后,厌倦之后,沸腾的大脑也开始冷却之后,那么那个女人无论是白月光也好,朱砂痣也好,都不过是一粒黏人恶心的饭粒,一滴污秽肮脏的蚊子血。

    方展不由得焦虑起来。

    如果是年九逸,他大概不会这么烦恼,但是温华……哈……

    手指在不安分地扭动,当他摸到那枚中指上冰凉的戒指时,方展深呼吸,许久不曾躁动的血液渐渐平静下来。

    他看向温华,缓缓开口:“在温董眼里,爱情是什么样的呢?”

    合伙人一愣,这是一个带刺的问题,吓得他立马在桌子下用脚碰了一下方展的大腿。

    但方展仍然无惧,甚至还能问完后给自己夹菜吃,一脸平淡无常,仿佛真的只是问了一个家常问题。

    温华看向他,锐利悠长的眼眸透露着冷淡疏离,方展的问题并不讽刺,但他的笑容却格外刺眼。

    怎么说呢?

    在场的人恐怕只有他知道方展和方晚是亲兄妹,但说实话,两个人长得并不十分相似,若硬要从两个人脸上找出相似点来的话,那就只能在某些个特定的角度下,亦或是两个人站在一起,才能看出来几分熟悉。

    可是这个笑容……那嘴角扬起的弧度,眼尾翘起亲和,以及笑意不达眼底的虚伪,都跟方晚一模一样。

    那些一起欣赏过的云、一起淋过的雨、一起看过的漫山花野,最后都化为如此相似的习惯。

    这是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相处过十七年的证明,无可取代的证明。

    嫉妒,再一次让温华的心变得像刚冒出枝头的果实一样酸涩。

    “我们都会有累的时候。”温华垂眸,视线在包间内的墙壁上划过,很快,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幅画上。

    准确的来说,那并不是画,而是一幅荷花连连,游鱼藏叶的双面苏绣。

    这样一幅充满宁静田园气息的绣品与暗金色华丽的包厢并不相合,但它就是这么突兀又坚定地挂在上面,使得温华的目光无法移开。

    继而,他又缓缓开口:“……而我只是希望,她累的时候,我在她身边,我累的时候,回家就能看见她。”

    温华再度看向方展。

    “我每次回去都会给她带玫瑰花,而我的爱人则每次都会从客厅小跑过来,钻到我怀里,小脑袋滚来滚去,然后把玫瑰花插在餐厅的玻璃瓶里,尽心尽力地为它喷水,保持那一份短暂的鲜活。”

    “我想要的就只是这样,一个疲惫的灵魂…和另一个可以互相安慰的灵魂。”

    说完温华就有点后悔。

    他真是太幼稚了,幼稚到面对一个可能已经不算情敌的情敌说出那么多自认为和方晚幸福的片段,以此传达这样一个信息给他:“你看,她很爱我,跟曾经爱你一样爱我,或者比你更爱我,你们就算有过一段过去又如何?她现在已经不爱你了!她现在爱的是我!”

    多么幼稚啊,他又不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小男孩了。

    李清“哇”了一声,羡慕地眨眼:“温董跟方小姐还真是恩爱啊。”

    另外一个同事喝了点酒,搭上方展的肩:“人生有这样一段感情,无论早晚来到都死而无憾了吧?”

    “那可不,我们方律师不也是早就有这样的一段感情了吗?”

    被搭肩晃动的方展只是淡淡地笑:“是啊,我也像温董一样爱过一个女孩。在大海还很蓝,水还很清,天空还那么干净的时候,我就在爱着她了。”

    气氛到这了,平日里方展可是内敛谦虚的人,很少谈及自己的私事,听他这么说,其他人对方展就开始起哄了,甚至还装嫌弃地说自己不想吃狗粮。

    温华握着酒杯,一饮而尽,在合伙人拍马屁说了句“好酒量”后,他扯了扯嘴角,继续看向方展:“那么现在呢?”

    现在呢?你还爱她吗?

    那双狭长精致的凤眼里,传递而来的是如箭般的冷漠。

    “温董你还不知道吗?方律师早就跟袁小姐订婚了,今年农历八月就打算结婚了。”

    “农历八月?”温华敏锐地挑眉,“八月多少?”

    “这个我倒是没记清……”

    “我希望她过得好。”方展悠悠开口,打断同事的话,“希望她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也好,看不到的地方也好,我都希望她过得好,比我过得好。”

    ……

    那场局喝到晚上十点半才结束,难得的是温华也喝的有些醉,但他不在乎,那种终于可以醉醺醺的做梦的感觉很好,只要他想,方晚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再也不是虚伪的,醒来就会消失的幻影,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可以供他栖息而眠的人。

    不夜城昼夜通明,十点半不过是夜生活的倒计时开始。

    温华步履还算稳健,当他走出易琉璃的店门时,初夏那还带着微寒的风轻轻袭来,街道旁的绿植树就敲响进入下一个季节的旋律。

    司机把他送回了太平山顶,那个点方晚还没睡,温清司姐弟俩已经接到别墅里几个月了,早上方晚会早起送温清司去国际小学读书,然后再回来照顾温清执。

    刚哄完温清执睡着把它放在婴儿床上的方晚又要面对喝醉酒的温华,一时间有些无语。

    “晚晚……晚晚……等下,我拖鞋……晚晚!我回来了晚晚!”

    清闲正围着温华闹,刘姨扶着温华,给他把外套脱了。

    “刘姨,我来吧,麻烦你去帮我弄一杯水果汁,蜂蜜水也行。”方晚嘱咐完刘姨,看温华站在门口看着她,一脸笑眯眯张开双手的模样就叹气,随即走到温华面前。

    见她来了,温华立马抱住她,脸颊蹭着她的颈窝,男人的气息与酒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带着醇香的厚重。

    “晚晚……”他轻声喊着,微热的气息掠过方晚的耳下,“我爱你……我爱你……”

    方晚看着温华那张微醺泛红的面孔,有些宠溺又无奈地抱住他的腰:“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们去洗漱吧。”

    今晚一定是温华最长不大的一晚,方晚是一边照顾小婴儿,一边还得看着这个吃小孩子醋的巨婴。

    第二天方晚顶着个黑眼圈问他:“你还记得你昨天晚上跟方展的事务所喝酒喝到那么晚才回家,还喝醉了的时候说了什么干了什么吗?”

    温华小心翼翼地喝着温水,脑袋还有些晕,眼珠子偷偷瞥她,见她一脸疲惫,眼里带着怒意,不由得又垂下来,像是小狗挨了心爱主人的骂:“记得……说你像天上的星星月亮,还说空下来要再带着你一起出去旅游,把足迹留遍世界……”

    “还有呢?”方晚咬牙磨蹭。

    “……”温华一只手捏着另外一只手的指头玩,声音越来越低,“……清执哭醒的时候我装哭抱着你的腰不让你去找他……”

    “幼稚鬼!”方晚哼了一声,起床将窗帘拉开,盛大的阳光开满房间,像是绽放了一朵金色的玫瑰。

    方晚看着外面,温暖的气息点缀在指尖,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宽厚的男人胸膛靠上她的背,坚实的手臂紧紧将她环绕。

    方晚顺势靠在他的身上,反手盲摸上他的脸颊,细细地,一点一点在冒出刺头的下巴处轻揉慢捻:“看来你不记得你说你爱我了。”

    温华笑了,低头吻了吻发顶,随即将下颚抵在她的脑袋上,语气眷恋又缠绵悱恻:“那是清醒的时候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