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凝成灰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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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期就是这样,一个月放一次假,一次假放一天半,周日下午还得回来上课。 这是没办法的事。普通人家的孩子改变人生的方式就是高考,也只有在高考面前,人与人才是暂时平等的。 这句话老师经常说,但高中的孩子们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他们虽然不懂,但好在很配合。而在每天麻木的学习中,唯有每个月一天半的神赐日子才能让高中牲们活过来。 这周是一月一次的“出狱日”,冯景存中午就开始收拾东西了。每次放假,他都是寝室里最积极的那个,而与之相反的是蒋停。他与家人不睦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今年开学的时候他omega爸爸还闹到了学校,在此之前很多人居然不知道还能用这么难听、恶毒的词汇去骂自己的孩子。 冯景存收拾完东西,照例问蒋停:“你今天真不去我家?我小姨今晚过来,我妈指定得准备大餐。” “不了。”蒋停说,“我今天要回去一趟。” 其实他是不想回去的,但卡里只剩下1.5块钱了。之前打电话跟他爸要生活费,被白骂了一顿,他扣扣搜搜靠着50块过完了一个月,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吃一顿胃里都火烧火燎得难受。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虽然他是omega,可他的第一性别是男性。 不想回去的时候,下午就过得很快。往常觉得很漫长的课堂,似乎一眨眼就结束了。冯景存第一个回去的,回去之前他跟蒋停说:“有事给我打电话哈。” 没一会儿,其他室友也陆续回去了,拥挤的宿舍里就剩蒋停一个人,倒显得空旷了。 他真不想回去。鼓足勇气,做好心理准备,才带着赴死的心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 他们家住在郊区,很偏的地方,比他的学校还要偏,他得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才能摇摇晃晃到家。 他家处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中。墙壁上裂开的缝隙里钻出几抹嫩绿,杂乱的黑色电线沉沉地压下来。被电线分割的是已经昏黄的天,傍晚的霞光带着朦胧的光影在世间流荡。 这是他爷爷留下来的房子,他父亲败光了大部分的遗产,能保住这份家产也算奇迹。房子不算大,70多平米,两室一厅。 爷爷没去世前,父亲和爸爸一间,爷爷一间,他睡客厅。一开始是他跟爷爷睡的,但爷爷老摸他,他不喜欢不舒服,就睡客厅了。后来弟弟出生,爷爷跟弟弟睡,他继续睡客厅。等到爷爷去世,弟弟大了,一人睡一屋,他继续睡客厅。再之后他读高中,住校,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 蒋停走上狭窄的楼梯,昏暗的空间上方是坏掉的感应灯,安静的楼梯间,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一直往上走了四层,走到顶楼,就到了他家。 门是脱漆的红漆门,里面隐约传来笑闹的声响。他犹豫了很久,很久,久到外头的霞光散去,天渐黑沉,才敲响了门。 簌簌的漆块落下,随后是踏踏的脚步声,吱呀的开门声,男人不耐烦的抱怨声:“你怎么回来了?你是不是逃课了?” 他并不需要蒋停的解释,自顾自的为他定了罪:“如果你不想读书就不要读了,一年年花我那么多钱,读来读去还不是要嫁人的!”他翻来覆去地骂着那几句话。 “赔钱货”“婊子”“狼心狗肺的家伙”等等,这个小学肄业的男人在骂人的时候才能显出他渊博的学识。 门内是温馨柔软的黄光,自带着暖洋洋的氛围。蒋停的父亲正在喝酒,他连眼皮都没抬下,只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扔花生。他的旁边坐着蒋停12岁的弟弟蒋兴家,他在啃一只鸡腿,碗里也摆着一个,可见两只鸡腿都是属于他的。蒋兴家看了他一眼,撇撇嘴:“要饭的又来我们家喽。” 蒋停说,以一种祈求的语气:“小爸,能给我10块钱吗?我身上只有一块五了,没钱吃饭了。” 他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了,但对方仍然暴怒地骂道:“10块?我不是才给你钱吗?你怎么又要?你平时到底在学校干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事情!你真是个讨债鬼!天生就来讨我跟你父亲的命!” 父亲适时插嘴:“一块五也不少了,我那个年代,一块五就能用一个月了,没那个少爷命就别有这少爷病!”他说着,又闷了一口酒。 没要到钱,在情理之中;被骂了一顿,依旧在意料之中。蒋停说:“那我吃顿饭总行吧?” “你逃课回来吃什么饭?赶紧回学校呆着去!”被称为爸爸的男人已经再赶他了。 “我们今天放假了,放一天半。”蒋停的声音几乎要颤抖了,然而还是没什么起伏。 “撒谎精!”蒋兴家朝他做鬼脸,“要饭的又来骗人啦!” “我没撒谎,不信你给王老师打电话。” 于是他爸真给老师打电话去了。他站在外面,门外是漆黑的楼道,门内是灯火通明的温馨家宴,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像是处在两个极端的世界。 电话打完了,他爸的脸色很难看:“你为什么不早说?饭都没准备你的。” “我说了,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说了。”只是他爸忙着骂他,忘记了。 “你说什么说了!”他爸横眉冷对,“反正你还剩一块五,自己随便去外面解决吧,下次回来吃饭早点说!”说完,就要关门,没关上,蒋停握着门把手。 他握得很用力,指尖都在泛白 “我吃剩饭也行。”他说。他的眼眶已经红了。 “没有!”男人掰开他的手,一根一根掰开的。随后,他把门“嘭”得一声关上了。 光亮彻底消失,留给他的是黑黢黢的夜和凉如水的风。 他又敲了敲门,没人理会他,屋子里传来蒋兴家尖锐的笑声,小爸的夸赞声,他孤独得像个默剧演员。 他走下楼,不知道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好饿,没有进食的胃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一头盘踞在他体内的野兽,渴求着热烘烘、香喷喷的食物。他捂着肚子坐在马路牙子上,思考着是否要从垃圾桶里翻点东西来吃。 但他最终没有那么做。 他拿着自己仅剩的一块五去打了一个一块钱的电话,给冯景存的。谢天谢地,对方接了。 “我能不能……你家还有没有剩饭,能不能给我留点啊?”他低声说,影子被小卖部昏黄的灯光照着,几乎快团成一粒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