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一晃而过，只余月光

    天很沉，时间临近午夜，你在凯维学长的陪伴下，乘坐来时由机械守卫驾驶的马车，回到了已经陷入沉睡，安静的学院。

    你在画展上玩得很开心，你有很多年没感受到像今天这种有靠谱的人陪伴，给你兜底，仅仅是一起来而已，就能让你安全感满分的社交活动体验了。

    凯维学长不但帮你拦下了你不喜欢的老朽木那假惺惺的精神折磨，并且让一名相当了解艺术品鉴赏，专业素质几乎满分的仆人陪伴你去画展上玩耍，帮助你给朋友们挑选合适的礼物，学长甚至在你结账时，帮你把一切都提前搞定了。

    当你选定了送给朋友们的礼物，打算向组织方负责交割的相关工作人员付款时，却被对方告知，今天你所挑选的所有画作，已经全部记在凯维先生的账单下，你不需要为此花费任何一枚金币，就可以把这些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带回去了。

    “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在这里玩得愉快，那些庸俗无趣的经济账目不需要您费心，这是先生真诚的善意，请您务必理解。”

    陪着你一路解说作品及其作者生平的，那个相当专业的仆人对你轻声解释，帮助你处理这种贵族淑女不需要碰的俗事，让你保持良好的心情，也是他今天的工作内容之一，你在惊讶之余，只是花了几个呼吸的短暂时间，就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

    与凯维学长那难以揣测的真实身份相比，区区世俗的金钱的确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对那位俊美无比的青年学长来说，这种小事大概率不值一提，可能还没有让他闷头好好睡一觉来得重要。

    你点头，表示理解，在仆人帮你付账的时候，你指了指你挑选的其中一副画作，告诉他，其他的几副作品你会接受学长的好意，没有问题，但这一副不行，因为这是你打算送给学长的礼物，需要你自己付款才不至于失礼，于是，那位专业素养极佳的仆人立刻帮你把那副画作挑了出来。

    那是一张宽幅油画，尺寸适中，并不大，就算加上雕花的硬木画框，也不算沉重，你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用双手把它举起来。

    画面的视觉中心点附近，是一位刚刚生产过后，虚弱无力，陷入沉睡的贵妇人，床边，背对着画作之外观赏者，一个披散着凌乱的，极长银发的男人坐在那里，轻轻虚握着女人裸露在外的那只苍白的美丽的手。

    这位陷入昏睡中贵妇人已经很美了，虽然极度虚弱，双眼紧闭，但任何一个只要有基本审美的人，都不能否认她无可置疑的美貌，然而，她身边那个背对镜头的银发男人，明明连侧脸都没有露出来，人们只能看到他那头极长极乱，月光般绮丽的银发，以及探出来的一对，明显不属于人类，反而更像是妖精之属的精灵耳。这个只有背影的男人，不知为何会让人觉得，他应该比那位沉睡中的贵妇人更美，更像窗外那轮绮丽动人的月亮。

    明明没有露脸，明明只是一个背影，却在作画之人细腻的笔触，以及昏黄的光影对比之中，能让观赏画作的人们意识到，这个美丽的银发男人，是有多么怜惜，多么珍视眼前这位刚刚承受了巨大苦痛的女人啊……

    《月光与达莉丝》，这是创作于上世纪末期的写实派作品，作者是个不怎么出名，半路转行的寻常画师，此人稍微还是有些名气的，并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但他的画作向来匠气过重，而且过度专注那些无聊的世俗情爱以及神话故事，缺乏业内推崇的创造性。

    因此这个倒霉画师的作品，在艺术品流通市场上并不怎么值钱，是属于那种不懂行的普通人看了，都觉得这画得可真漂亮，但业内人士则表示兴趣缺缺，没啥内涵的类型。

    你对艺术品的鉴赏水平并不高，顶多比普通人强上一点点罢了（曾经混乱糟糕的生活环境让你没心情，也没时间沉迷此道），学长指定的那位陪着你观览，专业素养相当高的仆人，在你停留在这幅画前，凝神驻足流连时，轻声且恰当地在你身边为你讲述作者生平，风格，以及这幅画所描绘的故事。

    传说两百年前，那时的帝国有一位名叫达莉丝的祸国美人，明明是顶级世家出身的高贵之人，偏偏不安于室，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却还是选择成为了当时皇帝的情妇，并涉嫌混淆了未来数代的皇室血脉。

    传说这位贵妇人背着皇帝，私底下有数不尽的情人，这副画中所描绘的这名银发男人，根据后世闲人的考据，很有可能也是这个作风肮脏的无耻女人的裙下之臣之一。

    传说，他是一位身份特殊，极其强大的魔法师（两百年前诸神还没离开这个世界，魔法还没彻底断绝时，在当时所有的施法者里实力前三，还是保二争一的那种），并不是人类，真身可能是妖精，可能是精灵，或者是梦魇之类的高等魔物，但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仿佛这世上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这个月光般美丽的神秘男人的所有信息，全部隐藏起来了。

    一路陪伴你观赏画展，专业素养拉满，非常精通艺术鉴赏，对此次展出的所有作品仿佛都能讲得明明白白的那位仆人，就连他也说不出这个神秘的画中人相关的更多的故事了，可想而知，这件说不清楚的隐秘之事，其内藏的秘密，已经与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人毫无关系了。

    你并不擅长艺术，但不知为何，当你看到这幅画时，脑海中只有那位温和的，对你非常友善的俊秀学长的身影，你像是看到了美丽的月亮那般，呼吸都变得轻起来，你不禁驻足停步，静静凝视着这幅在业界并不被看好的寻常作品。

    真奇怪啊，明明这个连脸都没有露出来的画中男人，他与你熟知的凯维学长相比，唯二的共同点大概也就只是性别和发色罢了，但为什么，你会觉得这幅画很美，很漂亮，很吸引人，非常适合送给学长呢？

    你想不明白，但你向来是个感情用事的愚笨之人，你遵从了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把这幅就算经过抽税和加价之后，也算不上昂贵的画作买下来，送给关照你的学长。

    你知道，对方是因为温斯洛才对你如此友善的，如果细究下去，甚至能感到他有为温斯洛强制你的无礼行为来求情的隐性动机……但你并不是个不分是非的人，背叛你的人会被你杀死，相应的，对你好的人，你也会记在心里，这些对你而言极其珍贵的善意，被你收起来，与已逝家人对你毫无保留的爱放在一起，锁在你内心深处，那个谁都打不开的保险箱里……

    所以你买下了这幅《月光与达莉丝》，自己付了账，当你在仆人的帮助下，把这幅普通人看了会觉得画得真棒，然而业内人士则会嗤之以鼻，认为没有什么艺术价值可探寻的寻常写实作品，亲手送到在休息室里独自打盹的学长手里的时候，你惊讶发现，这个平日里懒散温和，总是带着无聊，无害微笑的俊美青年，第一次，他的脸上也会产生其他的表情。

    像是昏睡中的怠惰之人，突然被扯出了安全的舒适区，又像是一只沉眠了无数个年头的古老魔物，睁开眼的第一眼，看到了早已化为尘埃的珍视之人居然还活着，但又立刻在它眼前随风而散时的迷茫，错愕，还有痛苦，以及像是怀念，又不是怀念，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会明白的悲伤。

    “啊，是这个啊……是旧时代的画作吧，现在的人，早就不喜欢这种又老又落伍的题材了，居然还能被你找到，真难得……”

    青年人注视着这幅古旧的，油彩涂层都斑驳起翘的绘画作品，脸上的表情还是惯常的那种懒散笑容，仿佛你刚才捕捉到的，男人那一瞬间极其复杂，你只能感受其中情绪，却无法完全读懂的缅怀情感，是从未存在过的幻觉一样。

    他坐在那里，背对着摇曳的烛火，手掌托着下巴，怔然般凝视着那副画，凝视着画中沉睡的贵妇人，凝视着那个只有背影没有正脸的神秘银发男人……学长没再理你，只是自己这样子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没过多久，他就很快振作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正常情绪——只是重新看向你的平和目光，要比从前更真实，更有人类的温情了。

    这个俊美的青年伸出手，无视你的惊讶和无措，轻笑着，自顾自的，相当任性，完全没有礼貌和分寸，他像顽劣长辈对懵懂孩子那样，用力揉了揉你头顶的发，把它们弄得一团乱，然后，这个俊美绮丽又异常强大的学长，对着站在他眼前的你，露出了极其放肆，极其亲近，非常没有形象，相当灿烂的笑。

    像月亮，或者说，像是一轮盛满了古老魔物所有的过往情感，掺杂着它全部的喜怒哀乐，像是马上就要溢出来，但它自己毫不在乎，只是对着你微微一笑的漂亮月亮。

    “谢谢你，莉莉娅丝，这是我最近这些年里收到的，最好最合心意的礼物了，我很喜欢，会好好收起来的……唉呀，真是的，我就说嘛……”

    “你果然，是个很有品味的好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