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之宇10（前戏）

    冰凉的指节顺着女孩的额前的肌肤顺流而下，抚过她侧脸的轮廓与嘴唇的形状，最后悬在了脖颈上一处整齐的齿痕上。这道小小记号对于伤痕累累的躯体说来算不上什么，更何况，受害者的意识尚未回归到身体里，只是为难了坐在一旁尴尬的罪魁祸首。蓟没有想到业师的问责来的如此之快——还是以暴力压制克里斯蒂娜的方式。

    对于小侦探来说，没有抓到花园业师才是值得可惜的部分。她离一个地下组织的头目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却还是让人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了……这一逃，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将死于非命，瑟琳jiejie精心构建的秩序将会被搅得一团糟，会把本就混沌不堪的社会打入更加黑暗的时代。克里斯蒂娜在晕眩那几分钟里，只感到胸腔内的心在狂跳，犹如一种充满了勇敢的气泵，在每一次跃动中冲刷着自己的大脑，把她从恍惚的梦境中推走。

    “花园业师！”克里斯立刻惊醒，从床上弹了起来，差点就撞到了伏在她身前的瑟琳。病房内的灯光太刺眼，小侦探只感觉当前的世界一阵一阵地泛白，狠狠晃了晃脑袋都没能看清来者是谁。

    克里斯的这声惊叫把蓟给吓了一跳，瑟琳倒是见惯不怪了。不得不说，这条警犬的精力也太旺盛了些，她可是整个人被甩飞出去了啊……撞在窗台上的响声听着都吓人，这才不一会儿便又跟打了鸡血似的满血复活了，看来这家伙还真是成为侦探的一块好材料。

    等到耳鸣的不适感彻底过去后，女孩才终于看清坐在眼前的人物是谁。瑟琳的双眸淡然若水，恰如一股清泉暖流，是治愈伤口的最佳良药。一时间，克里斯蒂娜已然忘记了疼痛，恨不得在床上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来：

    “瑟、瑟琳jiejie！”

    “嘘。不要乱动，小心把伤口给崩开。”她没有立刻把手从克里斯的身上拿开，而是饶有兴味地端详了一番人的伤口：从泛红的齿痕到细长的剑伤，还有脸颊上弹片飞溅的轨迹，更别提又青又紫的关节处，这幅千疮百孔的躯体也无法阻碍女孩正冲着自己灿烂的笑。

    “瑟琳jiejie，那个从窗户逃走的人是……”

    蓟急忙握住了克里斯蒂娜的左手，狠狠攥紧了：“克里斯，你、你要不要喝水？”这种小动作就在瑟琳的眼皮子下发生，她想要看不见都困难。只是，如果现在调侃小狗为恋爱关系所分心，未免有些太不留情面了——在上庭人之中，瑟琳可是认为自己是比较善解人意的那一款。

    她把冰凉的手指从克里斯蒂娜的怀里抽了出来，停顿了稍许，依旧很难让人猜到她此刻的心情：“不用担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相信时隔不久，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她们的下落。”

    你能找得到才怪呢。

    蓟暗自在心里想着。可是她的吐槽分明是没有说出声的，却产生了一种瑟琳正在看向这边的错觉。这令她一时间不敢抬起眼睛来望着病床的那侧，生怕会跟上庭的清理人对上视线。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应该是刚刚好的……为什么自己的额头竟会冒出冷汗来？克里斯蒂娜发觉蓟握着自己的力量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了。

    “我听说过你。你是克里斯的室友，对吗？”

    这不是错觉，瑟琳真的正看着这边。蓟从来没有和她对上过视线，也不打算正式地和她进行什么眼神接触……就像现在这样，只要把脸朝向人，然后盯着对方的嘴唇讲话就好了。明明对蓟而言，穿梭在凶案现场都不会是什么稀罕事，却在此时此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压力。

    “是……”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可是，不觉得下手太重了些吗？”瑟琳微微蹙眉，似乎是有什么倒刺突然扎入了她的手心，令她作出了一番遗憾的咋舌，“啊，原来如此。因为致人于死地是你们的作风，尽管我们从未想着要伤害谁的性命……不是吗？”

    “瑟琳jiejie，其实她没有……”克里斯蒂娜没能将话好好的说出口，因为此刻，行动果决的清理人已经凑了上来，一股清新津美的香气顿时侵入了小侦探的感官，令人心跳漏拍。克里斯的瞳孔颤抖着，直到她的嘴唇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淡淡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连带着寡然的气息般，转瞬即逝。尽管这是不带着情欲的，纯洁又怜爱的一吻，却还是让克里斯原本组织好的言语通通支离破碎了。

    “请照顾好自己，克里斯，我会再来看你的。”

    等到两位小孩反应过来的时候，瑟琳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当她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时，却又突然停下了，一时间没人言语，只有黑石英高速运转的声音在嗡嗡作响，尴尬又冷如冰窖的气氛让三个人的态度都跌入了零点。清理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突然亮出了她营业式的经典微笑，令蓟感到了瞬间的不愉快：

    “事先声明——我们并没有在和你们进行着某种童话式的恋爱游戏。你明白的吧？蓟同学，我想，关于追求真相这一点上，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克里斯才对。”瑟琳只是笑着，没有睁开眼睛来看着床边的人，像是蓟先前那种对待她的方式那样，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眼神接触。

    “那么，我告辞了。”这阵幽然的声息还是寂静地离开了。

    蓟的手臂上冒出了若隐若现的鸡皮疙瘩。她盯着自己右手手背的针孔，那是她为了克里斯而拔下针管所留下的伤痕。当时的她奋不顾身，忘记了止血，现在，肌肤上正印着一点红红的血渍，和凝结不久的薄薄痂壳。女孩的肩膀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全然不去理会克里斯对她的轻声慰问。

    一身灰色调的女士正提着果篮守候在房间门口，她一直等在外面聆听着里面发生的一切。当人从走廊上出现之时，瑟琳并没有对她的到来感到意外，相反，她依然保持着那副友善的表情走到了这位女士的身边，像是一只期待着对方先开口一样的猫儿。

    中性风格的制服，煞白如病的肌肤，以及过肩的长发，还有那单边吊坠式的耳环设计——整个米诺斯管理大学只有一位明星导员符合她的形象，那便是被同学们戏称为“橘长”的女士。她的神色有些难堪，几乎是咬着牙齿质问着瑟琳：

    “你为什么要跟小孩子说那种话？”

    “这可真是误会我了。”瑟琳的语气听上去无奈得很，拽了拽身上披挂着的外套，“抱歉，因为知道你在外面，所以忍不住稍微坏心眼了一下。不过，她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相信自己能想明白的。”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那种关心孩子恋爱生活的家长？”橘长上下打量了人一番，用着不可置信的语气说着，“不管怎么说，蓟都是我的学生，你身为监护人竟然用威胁的语气和她讲话……我就想不明白，让孩子们谈谈恋爱怎么了？！”

    聊到这里，屋子里的蓟突然夺门而出，掀起了一阵风儿似的，跑得飞快，直接从橘长和瑟琳两个人的面前奔驰而过，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就听到克里斯在后面连连的呼唤，紧接着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动，一瘸一拐的小侦探也跳了出来，步步跟随着蓟的路线追了出去。

    刚才什么东西嗖嗖地就过去了？这下，只有橘长捧了半天的果篮迟迟未能送到主人的手中。

    “我想想……”瑟琳佯装思忖的态度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摇着手指恍然大悟，“因为我觉得这样做比较有意思。”

    “服了你了。”正当她准备放下果篮跟出去查看时，却被清理人上前一步的姿态给拦了下来，“做什么？喂，要是学生出现了什么问题，到时候教务下来检查工作我可就多灾多难了！”

    “奥古斯特案件克里斯她们做的很好……但是，黑帮们也都蠢蠢欲动着。”瑟琳没有她的搭腔，只是冷峻的眸子里倒映着静谧的月光，垂着眼帘落在了橘长的身上，“亡命徒所作，如困兽犹斗，现在还没到收网的时候呢，橘长女士。”

    灰蒙蒙的眸子里倒映着水蓝色湖泊，一时间，她无法辨析瑟琳言语中的意有所指，只是对于称呼上的跳脱感到十分别扭：“……呃，虽然但是，为什么你也跟着学生们喊我橘长？”

    “哎呀，这原来不是你的名字吗？”清理人的神情怎么看都没在感到抱歉。

    “……”

    每一步奔跑都使得关节处火辣辣的疼，像是被铁锤狠狠敲打着，这份闷钝的痛苦由地面接连不断地传递到了克里斯蒂娜的身体里。但是她却无法停下来——直到追上蓟。她一边费力地呼喊着，一边时不时捂着腰部的淤青……花园业师所带给小侦探的比一次凶案的缉拿都还要更暴力一些。

    蓟的脚步放慢了。并不是因为听进去了克里斯的呼唤，也不是因为担心她的身体状况，而是自己的内心被迷茫和不安蚕食着，逐渐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在可可莉克放出那番话之后，她还能腆着脸掉头回家吗？至少，得等到她收到什么教训以后，才能伤痕累累的回家吧？这样一来，业师的责骂与惩罚，也会让人感到更加心安一些。

    可是，现在她只是被木偶脸的清理人扒开了血淋淋的真相：这是一段注定无法调和的恋情……克里斯蒂娜永远不会选择站在花园这边。这是她们早已了然于心的事实。

    就算她们两个人同吃同住同睡，就算经历了再多，又互相拯救了生命，却依然无法逾越的一条鸿沟，就是那黑与白的交界线——正因为她太了解小侦探了。

    克里斯蒂娜绝不会放弃追逐，绝对会固执己见地将“正义”坚持到底。

    如果不能像可可莉克说的那样，用项圈把她锁在花园，那么，不论是出于个人的立场，还是处于花园的安危，业师一定会不留情面地将她斩于剑下。不……轮不到业师出手，蓟自己也会那么做的。

    蓟的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她知道，就算如此，这份喜欢着对方的心意也不是假的。

    如果要打断克里斯的四肢将她囚禁在花园，那她们才会陷入真正的痛苦。不论如何，蓟都不希望剧情发展到那个境地……她不愿被克里斯所憎恨。

    “蓟学姐！”小侦探踉跄着追了上来，生怕她再多跑一步，干脆将自己整个人都扔了出去，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倾轧而下，由着重力双双跌倒在了草地上，自然而然地将蓟推到了身下，“学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自欺欺人……”

    蓟没想明白克里斯蒂娜为什么要道歉。她这是在替瑟琳道歉吗？可惜的是，她们两个都心知肚明，从瑟琳口中讲出来的都是无法规避的难题，只是这段被两个人下意识回避掉的纠葛，暂时地埋藏了起来罢了。

    “我不该说那些大话，让你相信我……我其实一直都能猜到，你是花园的刺客，你在替伤害我的人做事。我只是……我只是，太想把你拉回来，一意孤行地认为你会站在我的身边。”克里斯蒂娜撑在她身体的上方，在夜色下，粉紫色的眼睛犹如玻璃珠般透亮……两个人的眸色很像，蓟时常会恍惚，透过克里斯的眼中看到的，其实是她自己的眼睛。

    她自己的眼睛要更淡一些，却时常被克里斯的身影染得深了。就连欺骗自我的方式都如此一致——在一个房间里住久了，果然会和对方一模一样吗？

    “如果说，一定要在此刻分道扬镳的话，我要是不把‘请和我在一起’说出口，我就会后悔一生的，学姐……”果然是嘴比脑子更快，等到克里斯想要重新许下承诺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诺言说出口了。

    这样笨拙又尴尬的告白却没让蓟觉得难堪。笨蛋克里斯总能够在关键时刻令人心弦轻动，好像她们从来都不是代理警探和花园杀手，只是两个互相坠入了爱河的女孩子。

    小侦探的脸都憋红了，她重新组织了语言，深深吸了口气：“我喜欢你！蓟学姐，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不管明天如何，未来如何，就请不要躲开我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蓟便捧着人的脸颊吻了上来。

    原本两个人是没有亲得那么深的。但是克里斯知道，如果现在不抓紧机会，等到明天的太阳升起，她们便要奔赴各自的使命了。就像她还要擒获更多的嫌疑人那般，蓟也要去斩杀更多的罪人。

    直到学姐的虎牙试探着轻咬下小侦探的下唇，她才终于意识到这番亲昵的不同寻常。这和旅馆里的浅尝辄止截然不同，她能够隐约舔尝到蓟舌尖的香气，温润细腻的口感让人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

    她们在医院外的某处暗角，茂密的灌木丛与郁郁葱葱的树林是夜晚里最保守的面纱，幽寂的虫鸣与惨白的月色警醒着，这里仍然是大自然的怀抱。

    这是否意味着，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被蓟搂着的肩颈有些僵硬，克里斯蒂娜的挪动极不自然，只感到凉风阵阵，唯有学姐贴在自己耳朵上的面靥是guntang温暖的。蓟的气息不平稳，她微微偏过脸来，嘴唇轻贴在小侦探发红的耳廓上：

    “……不会有人过来的，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