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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汒山红枫已见衰颓。秋主刑杀,暮色四合,如有千军万马将群山围聚,一派阴惨惨势煞。 山中人起两处篝火,一处架起鱼烤着,一处掷进纸烧着。 火光摇曳,一跳一跳描着走来的两个人。 武中疯悻悻踹了脚木柴:“早不回晚不回这时候回,抢我鱼吃啊?” 穆小还:“你烤的鱼,不是生的就是焦的,我可不敢吃。” 唐念七自觉跑到烤架那,娴熟老道地翻动着枝条。河鱼不久便烤得金黄酥香,他又洒了些包裹里背着的盐巴,才把烤鱼递给武中疯……旁的瞪着他的穆小还。 “饿死师父不能饿死媳妇,出息。”武中疯挥挥手,“去去去,再逮两条。” 唐念七乖乖到远处捞鱼去了。 武中疯小声骂他耳根子软,用枝条桶开没烧干净的楮镪,这才同穆小还道:“你支开他,是想问我什么事?” 穆小还眼里跃着冷冷火苗:“咷笑浮屠知道唐兄和十七刀的身份——是你告诉他的?” 武中疯让火烧得更旺些,柴堆里火星噼啪作响:“是啊。” “十七刀是笑风生,笑风生是赤练主。” “嗯。” “……你授意咷笑浮屠用灭谛刀谱把唐兄骗到奚州,引他查出十七刀的身份。” “唔,对。”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赤练宫余孽之说。咷笑浮屠想要十七刀的人头和灭谛刀谱,你在帮他,还把我和阿念一起绕进去了。”她用力嚼着热乎的鱼rou,心里发寒,“为什么?十七刀难道不是你的徒弟?唐兄……难道不是你的徒弟?” “哟,这次是半对半错。”武中疯道,“我没有在帮他。” 他手势飞快叠完一摞纸元宝,一股脑抛进火里。火舌缩了缩,又哗一记蹿到了元宝塔尖上。 “老十七曾经是把好刀,但安稳了十来年,刀刃都钝得没救了。刀钝了,那就得铸一把新的。十八天资出众,又从老十七那学了灭谛刀谱,是块好料。但他没能领悟‘刀’向死无回的真义,心肠也太软。我只好熔了那把钝刀,给他开开锋。”他漠不关心地道,“咷笑浮屠么,也是能看的料子,可他资质不及十八,当块磨刀石倒刚好——不是什么人,都能当鬼刀灭谛的主人的。” 穆小还道:“于是,在你眼里,他们都只是兵器。好用的就磨一磨收起来,不好用的就丢掉。” “人求诸我,我得诸人。” “……我还以为你会说,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你武中疯的徒弟的。” 武中疯大笑,又道:“灭谛刀谱已毁,你的试练便算过了。留,抑或是不留,问你的剑吧。” “不是什么人都想当你徒弟,我刚好就不是。”她解下重剑,洒然展眉,“这把剑是你的,我要去寻我的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重振宋门,牢牢压在你的头上!” “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 入夜,京畿灯火如锦。该一醉方休的一醉方休,该歌舞升平的歌舞升平,美人乡里醉生梦死,黄金汤里颠来倒去,这一生便稀里糊涂过了。 白老五讲完最后一场,缩着肩钻到最里头的雅间。 他收了场,茶楼便做了酒客的别坊,闹的、笑的,乌压压蜷在外边,吵不到这片儿来。 雅间里坐着个人,矮几上一碟花生。 白老五眉头耷拉,又缩了缩脖子:“老大,今儿个是第五天了,您成天闷在我这,我该怎么和唐兄弟交代呐?”聂放没理他,他壮起胆子踮脚往里挪了小半寸,腆颜道:“您吩咐的事儿,小的都办妥了,您看,这月的月钱……” “嗯?” 白老五悚然往后一跳,运道不好,被衣摆绊了一跤,恰扑倒在矮几之前。他两手撑地想爬起来,对上聂放幽邃双目,又哆哆嗦嗦地低下了头。 这可是祖宗!活祖宗! “你倒挺会顺杆儿爬啊。”聂放弹去沾上的红皮,“和小唐胡说八道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我会来找你算帐?” 白老五嘿嘿一笑,又一记哆嗦。 “行了,又没要你命,起来说话。” 白老五伶俐油滑,这回自己落到风口浪尖上,凭他那点小聪明,自然不会看不穿,只是明哲保身不敢说破。但油滑无妨,识趣就行,他聂放还不至于过河拆桥,用完就抛。 他捉弄完人,乏力地靠在榻上:“再帮我办一件事,楼里赚的银两随你怎么花。” “敢问何事?” “你小唐兄弟要是来这找我,想方设法缠住他,用迷药也行——就这件。”聂放道,“你走吧,我乏了。” 他境况不佳,又强行运功在石府连杀二人,底子一损再损,到底是补不回来了。抵京畿后,他没敢回去,一直隐在茶楼里养神,传来的关于叛者的书信也没怎么看。夜里蛊毒上门做客,才最是难熬。 这蛊便是这么个用场:不动武,锁住筋脉把毒聚在腿上,至多每月做几天瘫子,十三年也能挺过去;一旦犯了禁,就恨不得眼前全是血海,好好饱餐一顿。练菀确实够毒,她能用蛊毒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弃子养成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又能用这蛊毒把武艺绝顶的人打回一个不饮血便疯魔的怪物。以蛊代武,她的道,的的确确是证了,还教唆着一群人和她一起疯。 那十七呢? 十七跟着她一起疯了。 昼与夜,于他并无分别,横竖是冷是痛。未知过了多久,未知是昼是夜,白老五敲了敲门,说是释之来了。 聂放想了想,终于没放纵自己去远远看一眼释之。 他推开窗,正是秋末冬初,落照流金。 街坊还是聂放走时那老样,烟火气挺重,染袖不染人。卖豆花的陈大娘忙着收摊,见着他热情地问候两句,又问他怎么没见着小唐。聂放这回好脾气地笑了笑,把十七枚铜钱全拿出来,买了一碗豆腐花,放了两勺辣油,味道却不是从前那个味道——约莫是因为经了释之的手,以前的豆花都还挺香,也不似这一碗辣得呛人。 他回到屋里,走到后院瞧了瞧。一片片黄叶张牙舞爪、横冲直撞,没人看管,把释之打理过的圃畦啃得混不像样。夕光坠在上头,怪刺眼,他不忍看、看不得、不敢看,又退回屋里——而屋里屋外同样,大至老旧的梨木桌,小至榻侧焐手的暖炉,无一不写着“释之”,无一不是他的不忍看看不得与不敢看。 他觉得他快呆不下去了。 而他又没别处可去,便掩耳盗铃地把眼一闭。 可声音还在,气味还在。有西风穿堂,释之奔到窗前,急匆匆地一掩;有咸香飘空,释之走进屋里,端着一碗热汤。 太要命了。 太……要命了。 他枯坐着发疯,听到有人叩门,眼一亮,又寂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