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落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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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落洞篇/R - 几缕藤萝于窗前,不时与风婆娑作舞。斜阳浅浅照进吊脚楼,光与影越过花蔓落入桌上的土陶碗中,沏出一道蛇一般的纹路。 碗沿崩了个缺口,但边缘并不锋利,显然主人没舍得丢弃它,一直留着用了很久。竹楼里四壁空空,墙角堆着杂物,连一条多的板凳都寻不出,看得出此间主人生活贫困。屋里架子上用竹筒盛着清水插着野花,日子虽清苦,大抵还是安宁的。 主人家是个干瘦佝偻的老妇人,一身蓝色土布衣裳,赤脚穿着草鞋,粗糙干裂的脚上满是泥土。为客人斟上粗茶,她扶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 赵思青盯着茶碗中自己的倒影。微浑的茶水映出一张尚算年轻的面孔,却生着满头白发。前些日子一场大病不仅令他青丝改,更是让他记不清以往的事。赵思青只知自己在东海之畔长大,自幼习剑,偏爱行侠。而一路西行至此,是为了一个梦。 他总是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是无光沼泽。泥淖围拥着他,将他揽入怀中。柔软腐烂的泥土在耳畔呢喃,告诉他——到这里来。 赵思青实在不堪其扰,左右也无别事,遂携剑踏上旅途。新雪初落之时离开东海,到这灵秀群山已是春三月。山中刚下过春雨,道路泥泞,他走得口干舌焦,见溪畔有一间吊脚楼,便上前向主人讨口水喝。 望着茶水,赵思青叹了口气正要说话,竹楼里一扇紧闭的房门忽地打开,从内走出一位少女来。 她约莫二十岁,桃腮粉颊,双目明亮,满头银饰,衣裳鲜艳,眉眼顾盼间却又透出几分与年纪不相符的稚拙。少女双手拉着老妇,说要到院中去摘些花草装饰竹楼,似是毫不在意屋里站着个陌生的大活人。老妇拍着她的手背殷殷叮嘱,令她不可走远,随即目送少女出门。吊脚楼恢复安静,赵思青看着老妇,将盛着茶水的土陶碗轻轻往前一推,轻声问:“老人家为何要在茶里下蒙汗药,是有什么难处么?” 茶已经凉透了,比先前更浑浊几分。随着赵思青的动作,几滴水泼溅在桌面上,折射出绿紫的微光。老妪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她张开无牙的嘴幽幽道:“茶里没有你说的什么药。” 赵思青揉了揉额角:“您这样说,可愿将这茶尝上一口?” 老妇低声道:“奉客的茶,客人若是不想喝,便搁着吧。只是没有我饮的道理。” 既无人肯喝这碗茶,里边有没有蒙汗药便无从求证了。赵思青站起身,伸手将茶水倒去,再把陶碗倒扣在桌上。只见一条赤红线虫盘在陶碗下,正缓缓蠕动着。 赤虫向老妇爬去,最后游进她袖中停栖。赵思青依旧语气和缓:“那么,您又是为何要向我下蛊呢?有什么难处的话,不如说与我听听,说不定别有解决的法子。” 老妪默然不语。 她不说,赵思青便耐心地等。毕竟他到这里来讨水喝是临时起兴,身上别无长物,老妇这么做不会是图财。且他是个青壮年男子,对方谋害他,实在胜算不高,还可能将她自己置于险境。此事必有蹊跷,不妨问上一问。 少女低眉垂眸,抱着一大捧野花进了屋。一直等到房门紧紧闭上,老妪才出声:“因为洞神。” 赵思青微诧:“洞神?” 他自东海一路行来,道途中听过不少传闻。此地多水,多山,多林,多洞。凡草木丰茂之处必常见蛇虫,是以当地亦富巫蛊之说。眼前的老妇人显然便极擅长驱使蛊虫。在这里,巨树岩石,蝴蝶鱼鸟,自然万物,山民无不颂为神。山洞幽深隐秘,误入者常常迷失其中,以致白骨无见,被认为其中宿有神明亦不足为奇。洞神的传说,他也风闻一二,只是不知道同自己有甚关系。 老妪所说的洞神在山阴的飞星洞中,山阴地势险峻罕有人至,而飞星洞更是岩xue深邃穷极群山,入者从来无生还。她的女儿,即那名捧花少女,为了贴补家用,曾去山阴采摘生在峭壁上的稀有草药。许是路过为洞神所见,回来后言语安静,饮食渐减,爱好独处,时常梳妆,看着竟似落洞。若不救治,便会慢慢死去。 老妪也曾奉上祭礼请求神明放归少女,可惜没丝毫作用。正焦急时,恰逢赵思青上门讨水。他是个异乡人,无根无系漂泊至此,即便死去也是悄没声息无人知。老妇人想了个主意,打算药昏他献给洞神作奴仆,以祈求换回自己的女儿。她仓促之间下药施蛊,粗忽露出马脚,这才被赵思青一眼识破。 听完老妪讲述已是月上中天。赵思青神色平静,并无一丝一毫恼怒的意思:“您能为我指明去飞星洞的路径吗?” 他来时走的是官道,在道旁小茶寮歇脚时,听见贩绸的商人闲聊。道是有一伙匪人,惯会以鬼神之说鼓骗女子孩童,被通缉后逃到了这里。有人见他们藏身在山阴的山洞,似乎打算等风头过了,将手里的人贩到西边去。又有个年纪较大的行商说,那山洞邪门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路过那里,一定要记得在洞口的桃树下祭拜,否则极易厄运缠身。自己年轻时进山打猎忘记这茬,回来便一连生了好几日大病。 无论这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既有无辜百姓牵扯在内,他见了定是要管的。老妇闻言,沉沉坠着的眼皮颤了一颤,浑浊的眼珠疑惑地望向他。赵思青温声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得去了才能清楚。我听说那里有匪徒作乱,想去看一看,您便当我是爱管闲事吧。” 老妇终于下定决心,将路径告知于他,又颤巍巍取出些香烛纸钱道:“纵使真有匪徒,触怒洞神也不会有命在,你去要记得祭拜。囡囡之前在夜里偷偷跑出去过,回来跟我说见到了洞神。洞神是个男人,使一柄乌黑长剑,似乎穿着蓝布短褂和白裤子。但仔细看又消失了,只有水潭子映着天。若当真能治好囡囡……你是个好心孩子,多多小心吧。” 赵思青点头答应。没有多作迁延,径直向山阴行去。 路上风光绝佳,眼前是苍翠欲滴的春色。溪涧极清,绕过青竹刚在碎石堆里站定的细脚,伴着不知来处的微风恬然离去。落花虽不语,还有草虫聒噪。离飞星洞已是很近,山水多情似谁顾盼,蓦回首,青山蹙眼北,春水横眉南。 俨然一派世外桃源景象。赵思青却莫名觉得,不该如此。 这没来由的念头不可深思,一想便头疼欲裂。剧痛之下,他伸手死死摁住额头,倚着青竹直喘粗气。也不知过去多久,头顶的竹叶渐渐安静,赵思青也总算缓过气来。正要再度踏上路途,忽见右手上多出来一丝红线。细线在腕上系了个死结,缠绕着自指尖垂下。那红色甚为怪异,乍看如同淌血,又莫名有些缱绻。 红线尽头是只风筝,圆圆的一只,竹骨纸皮,别无纹饰。赵思青翻来覆去地端量也没想通自己是怎么缠上的风筝线,只好先将红线解开。丝线缠得极紧,弄了半日,只凭一只左手到底是没能将它拆下。时间耽搁了不少,为图省事,他直接以蛮力扯断红线。细线割伤皮肤,鲜血顺着绕指丝线滴滴答答淌下,有几滴洒在了风筝上。 他忽地目眩神迷,身旁景色骤然模糊,而远处似是有人在唱一支童谣:“风筝飞呀飞,飞向远游人,游人仰首望,问君胡不归……风筝摇呀摇,摇至通天桥,天桥渡忘川,阴阳一线牵……” 一瓣桃花自眼前坠下,赵思青顿惊,飘飘荡荡的神魂落回了原处。大病一场后他便添了这头疼的后遗症。刚才一番砭骨剧痛让他有些气力不济,此时浑身上下冷汗涔涔。不知这病怎地这时发作,只盼别误了事情。抬眼望天,赵思青惊觉已近子时,连忙加快脚步往山阴赶。 山阴果然地势险峻,石奇木怪,暗伏狼虎。他拨开一丛被踩塌下的草木,从地上捡起一只虎头鞋。这种鞋只有周岁大的孩童会穿,显而易见,不会有人带着这么小的孩子来这里。那么,绸商说的话多半是真的,这里确实藏了匪人。 一棵大桃树歪着立在洞口,深浅树花仿若华冠。树下有个尺许大的土坑,坑底积着些未燃尽的黄纸。赵思青伸手一探,余烬犹温热,他便知不久前还有人在此活动。奇怪的是,山洞里一片死寂,没一丝声音传出。他愈发疑窦丛生,但匪帮有掳掠诱骗来的普通百姓在手,不宜直接正面攻入。思来想去,赵思青随手折下一枝桃花,击打山壁弄出声响,又寻来枯枝落叶,同老妪给的香烛纸钱一并丢进坑里,借风力将烟气送入洞内,希望能引一二山贼出来查看。这样,他便能将人擒住盘问,探明洞中情况。可是等了许久仍无一丝动静,只有几只老鼠不堪浓烟逃了出来。 不能再等下去,多拖一时,洞中无辜之人便多一分危险,如今只好悄悄潜入。洞道斜向下往山腹深入,愈往里,气温便越是低。他绕过碎石垒成的大灶再走出一段路,眼睛便不太能见物,好在前方隐隐有光,大概是插了火把在山壁上。他正要往光亮处去,足尖忽地踢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具死尸。 赵思青蹲下,用手里的树枝戳了戳地上的尸体。这人是个壮年男子,已经死得透了,肩背大腿肌rou隆起,一看便是练家子,身边还掉着一把环首刀。此人想必就是藏在洞中的匪徒,观其死相面目扭曲,神情惊惶至极,也不知死前遭遇了什么。他取来火把仔细检查,发现尸体上竟无一丝伤痕,探其经脉脏腑,也没有暗伤痕迹。又观唇舌指甲,亦不像中毒致死。莫非是暴病而亡?可春寒尚料峭,这人却打着赤膊,想来身体强健,病亡的可能也极低。 没找着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赵思青只好继续往里走。谁知沿途死尸越来越多,都跟先前那男子尸身一样,嘴歪眼斜,怛然失色。他一一验过,皆看不出死因。不过除武器外,里面这些人还带了许多别的东西,都散落在尸身旁侧。有华贵器物,名家书画,赵思青甚至还找到几只金制的星晷。在此深山之中,显得尤其突兀。 这些贼匪贪恋钱财,负重过多,所以没有最先被发现那具尸体逃得远。可无论远近,所有人都同样死于非命。难不成洞中果真有洞神?赵思青尚在细思,角落里传出细碎响动,乍一听像老鼠,但赵思青能辨出,是人,一个拼命想要掩盖呼吸,反而乱了节奏露出破绽的活人。 搬开震落的碎石,赵思青从山岩石裂缝里揪出个落单的山匪。这人断了腿被困在石头堆里,怪道一开始没被发现也没有跑。他已被吓破了胆,赵思青还只是简单问了几句,断腿山匪便三两下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他们这帮人确实便是绸商所说的匪徒,专事掳卖女子幼童。靠着神神鬼鬼的说法将人骗来,便打骂折磨捆住手脚,令其不能也不敢逃跑。这样的人是不怕鬼神阴司报应的,一身血气匪气连道旁野鬼也要被吓退。所以匪人们专门挑了传说里诡异可怖的山洞藏身,方便借着传闻掩盖行踪。本来等风头过去,他们便要带着骗来的人往西去。谁知昨夜有人去洞xue深处撒尿,意外捡着一只白玉花瓶。 山洞里有宝贝的消息瞒不住,群匪一窝蜂地挤了进去,脚步纷杂人声吵嚷,山腹里尽是隆隆的回声。这人不小心脚卡在石头缝里崴了,没能抢在前面,只好在外等着捡漏。也不知是谁碰着了什么,一声锐响后,山洞深处闹腾的声响忽地全然消失了。 然后整座山都开始震颤,这匪以为是地动,慌忙想要把脚拔出来逃命。但地动山摇间洞顶的钟乳石断裂开,掉下来正好砸断了他的腿。他整个人都被乱石掩埋,只有小半个身体露在外面,只能眼睁睁看着里边的人没命地往外奔。这些人里舍得丢下财宝的,便能跑得远些,舍不得的就落在后面。只是逃奔徒劳无益,断腿山匪看见一抹星海般的色彩蒙过他们双眼,只一瞬,那些人就直挺挺倒了下去,再无一丝声气。 赵思青关注的重点却不在此,他皱眉问:“被你们掳来的百姓在哪里?” 听这人描述,贼匪们倒似死于鬼怪作祟。且不说那诡异星海究竟是何物。能须臾之间杀数十人于无形且不留一丝痕迹,这等功力便已是当世难有。若说是群匪不慎犯了什么忌讳,开罪洞中鬼神丧命于此,还更说得通些。不过,既然这个断腿贼匪没事,赵思青猜测,未动洞中珍宝的未曾冒犯洞神,性命应是无忧。那些百姓被关押囚禁,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宝物,很可能还活着。只是若再不搭救,他们饱受折磨又长时间未进水米,恐怕命在旦夕。断腿匪徒犹豫着抬起手指了个方向,立刻被桃枝抵在脖子上。赵思青仍是平淡语气,说出的话落在他耳里却不啻惊雷:“那是洞xue深处的方向,不对,再想。” 不敢再耍小心思,山匪老老实实指明位置。赵思青循着方向寻过去,果然找到了被捆成一串粽子的百姓。之前山石震落,不少人身上带着伤,幸亏他来得及时。将麻绳从石柱上解下来,赵思青发现有些人已经昏迷过去,便帮着把人背出洞外。走得太急,脚下不小心被一只圆圆的药篓绊了下。旁边抱着孩子的妇人咦了一声:“这好像是蛊婆家阿囡的东西。” “什么?”赵思青想起自己遇到的擅蛊老妇和落洞少女,那女孩儿的小名,似乎就叫做囡囡。 “没认错,就是她的东西。”妇人肯定道。她叹了口气,絮絮说起前事。 妇人原是寨子里的族医,常从蛊婆家收购草药,所以与阿囡相熟。这群匪徒掳来的人里有两三个是附近寨子里的百姓。这个传闻里的诡异山洞,已数次为寨子带来大灾祸,族老向来是不准寨中人靠近那一带的。但也有人曾瞒着长辈设法营救他们,为首的便是阿囡的心上人。只是年轻人鲁莽,做事但凭一腔血勇,仅仅两三个人也敢来闯这匪窝。不消说,他们全都死在了山匪手中。阿囡的心上人被枭首,头颅一连好几日都悬挂在那棵大桃树上。 那天夜里山匪带他们出来放风——倒不是好心,只是怕关太久人生病卖相不好或者死了,他们少赚一份钱——妇人眼神好,依稀看见蛊婆家的阿囡背着药篓在远处往这边望。 飞星洞确实有几分不寻常,月夜里,洞口便会浮现一个朦胧身影。得知妇人是郎中,赵思青便简单将阿囡的症状说与她,看是否能够诊治。妇人想了一想,道:“大约不是落洞,只是她见着心上人的首级大受刺激,不愿接受他离去的现实将洞前的影子错认,幻想心上人成了洞神要来接她来缓解心中悲痛,长此下去才会如此。这是心病,治得好治不好看命。不过寻到了缘由,总是有几分希望的。” 将所有人都救出,赵思青重新折返洞内,把幸存的匪徒五花大绑,预备交给寨民发落。正拿布条堵住那贼匪的嘴,他隐约听见山洞深处传来一道不太真切的人声。心口怦地一跳,赵思青恍惚觉得,这道声音同自己梦中所闻十分类似。担心还有活人困在里面,赵思青拎着山匪走到外面,让两个健壮农妇把他带回寨中处置,而自己又一次回头。 山洞深处没有火把,不过有闪烁的荧火漂浮在空中发出暗淡冷光,能让人模模糊糊看个大概。地上散落着不少器物,除了日常用具,还有泛黄诗稿、蒙尘宝剑。赵思青想若这里真有洞神,洞里满是这些东西,洞神也当是个诗剑风流的少年。月夜里的朦胧身影,说不定便是他在清辉中独自舞剑。洞中山匪虽齐齐横死,也是他们不敬在先,不能算洞神暴虐。况这些人实在死有余辜,也算除害。传说中落花洞女是为神爱眷的女子,被这样一位洞神爱慕,似乎并没有多可怕。赵思青摇摇头,止住散漫思绪,瞥见衣领里别着一点红痕,是一瓣桃花。 许是洞口那棵桃树落下的吧?他笑了笑,没有太在意。 山洞很深,不知过了多久,赵思青终于来到道路尽头。不出所料,这里并无神灵,也无妖鬼,有的只是一把插在碎石堆里的无鞘长剑。长剑通体漆黑,刃上暗沉沉泛着寒光,一看便知是好剑。赵思青有些走神,心里莫名觉得酸楚。还来不及多加思考,便下意识把剑拔了出来。 将剑握在手里,他发现,这是一柄剑身只余数寸的断剑。赵思青在附近找了找,没有寻到其他断剑碎片,也不知落到了何处去。举起断剑,他发现右手上垂落的红线缠绕在剑柄上,就像……将自己捆在了上面。胸中疑云密布,赵思青欲将红线解下,两手却齐齐顿住。 不对,山洞中何时变得这么安静?连他自己的呼吸声也消失了。 断剑蓦地震颤起来,刺痛从手上传来,他低头一看,剑刃不知何时割破了他的指尖。斑斑血痕染在剑上,断剑发出断断续续的嗡鸣声,听来似激怒之人发出的低喘,又似强行压抑的狂笑。 他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不该触碰洞神的所有物,立刻想要放下手中剑,那剑却似黏在了他手上。星海般的色彩自断裂的剑锋沁出,沿着红线爬上赵思青的右手。色彩如有实质,触之黏腻且柔软,便如梦里腐沼的湿泥——星海将他淹没了。 头又开始痛,是那场大病的后遗症。无数凌乱破碎的画面灌进他的脑海,赵思青无声地张了张嘴,习惯性地把痛苦闷入心中,却被星海趁机涌进了喉管。冰冷的星海包裹住他全身,软泥般将口腔塞满,摩擦着舌面缓缓往深处爬。赵思青逐渐喘不上气,本是为了缓解不适仰头伸直脖颈,没料到反而方便了星海进入。只是到此时,他已无余暇思考了。 纷乱破碎的画面从眼前飞快掠过,似人濒死时的走马灯。他看见有人将自己抱在怀里,自己目光涣散,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他模模糊糊觉得,抱着自己的人很难过很难过。 他想安慰他,于是他笑了笑。 似是回光返照,渐渐失去知觉的手突然有了一丝力气,眼前景象也有一瞬清明。他看见那人脸上有几点红痕,应该是自己溅上的血。他想帮忙擦掉,刚抬起手,手腕就被数条触肢般的星海死死箍住动弹不得。腕上的疼痛将他从记忆里拉回现实,那些画面仿若落到眼前,星海里,人形的影子若隐若现——是附身在断剑上的怨灵?然而转瞬人影便散去了。 溺没他的星海还在。软泥一样的星海涨满口腔困住他的喉舌,一边不停蠕动,一边轻轻地揉搓他的脸颊。星海狎昵地将他一整个裹住,蒙着眼,堵住嘴,捂住耳。赵思青腰侧的衣裳带子已然松开,不过衣物也无法造成什么阻碍。无定型的怨灵一寸寸匍匐过他的身体,吸附在皮肤上,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探秘的缝隙。 急剧失温让赵思青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怨灵却没打算放过他。星海生出的触肢将他的衣物一件件拉下丢远,像在拆封裹糕点的油纸。扒干净,又托着他的身体将腰身抬高。赵思青欲呼不得,蠕动的星海眼下快要探到胃里去,光是呼吸便已艰难万分。想要挣扎,手臂也被牢牢地捆缚着,怨灵缠得太紧,血流不畅,他的手已经麻涨刺痛使不出力气。而这时星海分开他的腿,用触肢拨了下腿间的物件。像找到什么好玩的玩具,怨灵竟分出细细一线,自顶端小孔塞到了他的身体中去。 一痕绯影悠悠飘坠,是夹在衣领里的桃花瓣。被怨灵的动作扬起,又落在他的额间。只是赵思青看不见。 路过山洞,为洞神一瞥而爱恋,失魂落魄,便是落洞。赵思青被混沌记忆和荒唐现状搅得思维迟缓不灵,居然突兀想起这个传说。下身不适中夹杂着一丝难言的快感,顶端新沁出的水已顺着会阴流到臀缝,令入口泥泞一片。怨灵也发现这个去处,冰凉的触肢蠢蠢欲动,抵在了两股之间,将臀瓣拨开些许。 汗珠淌进眼睛里,赵思青双目刺痒狠狠眨了眨眼。身体自然产生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被星海舌头般的触肢舔去。身下涨痛,是怨灵挤了进来。山洞阴冷,他先前一直觉得冷,此时身体却骤然漫起高热。据说雪野失温之人死前会感到犹如火炙,热到将衣物尽数脱光,最后赤身裸体冻死在冰天雪地。自己莫不是要死了,他想,又马上被怨灵搅得思绪混乱。身体内外的星海都已开始动作,体内那部分似是生出吸盘,围着那一点吸吮顶撞,明明是连人形也没有的鬼怪,也弄得他咬牙强忍,不愿发出欢声。触肢涨得极满又进得极深,一边抽送,一边分出数条勾住他的手足,在指缝足心、腿根腰侧等敏感地方来回摩挲。有一条触肢无处可去,竟如一根细鞭般在交合处抽了一记。下身立刻肿起一道鞭痕。这一记算不得重,却落在私密处,是以痛痒被放大数倍。许是力道合适,快感竟也加倍地顺着脊骨冲入脑中。赵思青似脱水的鱼般挣扎几回,几乎要释放出来,奈何那里被堵住,终是继续接受折磨。 除了呼吸的口鼻,他身上几乎每一处都被占据入侵,就连耳孔内也被细小的触肢舔舐着。耳垂猝然一痛,鼻端传来血腥气,竟是怨灵生生咬啮掉他一小块血rou。冷意侵入患处,星海迅速填补好缺失的皮rou,血气还未散尽,伤口便已痊愈,只余下一个孔疤。前端被死死箍住,在身上作乱的怨灵又一刻未停,赵思青终是漏出一两声低吟。手足腰背的触肢猛然收紧上提,竟是织成了一张网,将他悬吊在半空。这么看不像折辱玩弄,倒像是狩猎捕食。想起那块被吞吃掉的血rou,赵思青更加信了几分。他试着挣脱巨网,可身体悬空无处借力,反被缠得更紧。反抗之举仿佛惹恼了洞神,身上爬行扭动的冰冷星海忽停下动作,将他晾在空中。 怨灵静了下来,堵着的,箍住的,塞满的地方却未有放松。这样不上不下的煎熬时刻格外难捱。赵思青身上浮出薄汗,汗水沾湿星网,终于让怨灵有了动作。触肢拉起手臂,又牵引着双腿稍分开些。动作时巨网移位,露出苍白肌肤上被勒出的纵横红痕。他仍是不能视,不能言,却能借埋入耳垂的星海听到声音。一道细细的破空声传来,胸前乳珠先是微微刺痛,随后便是火燎般的肿胀麻痒,竟是星海再次化为细鞭在他身上浅笞。鞭子净往教人羞恼处落,他锁骨胸乳,腰侧小腹,甚至下身前后两处,皆被细细密密地责打过。鞭笞力道正好,既能带给他奇异刺激,又不致落下伤有甚损害。只是以这种方式得来欢愉,对象还是个看上去全无理智,只凭本能行动的无形怨灵,更让人心中赧然。身上星海一边里里外外地挠拨,一边时轻时重地在隐秘处轻挞。赵思青只觉肢体疲惫意识渐沉,整个人都到了极限。不知已到几时,怨灵终于餍足,松脱开他身上各处禁制。压抑许久终得释放,快意已有些不真实。响起的暧昧的水声究竟是什么,赵思青再懒得去想。他身心俱疲,又莫名觉得安心,于是放任意识沦入沼泽深处,合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如行迷宫,四面俱是浓雾,雾里人影来来去去,大多是剑客。赵思青看不清这些人的面目,可依稀觉得熟悉。尤其那个黑白色的少年剑客的影子,虽然一丝印象也无,却总觉得是旧缘未了,又遇故人。 迷心窍,乱神思,他惝恍着伸出右手,腕上红线蛇一般扬起,猛地钻入浓雾之中。皮rou上传来轻微的拉扯力,红线与未知之物系成同心结,然后逐渐淡去直至消失。他仍迷蒙着,指尖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度裂开,有无形的东西握着他的手在白雾里一笔一划写下名字。青字最后一笔落下,内容不明的契书达成,赵思青猛地惊醒——是梦。 他轻吁一口气,抬起手想要擦掉额角的汗珠。衣物顺着手臂滑落,显出数道青红交错的淤痕。心中一凛,赵思青扭头往地上看去。他目光死死盯着一物,面色也沉凝下来。那把诡异断剑正安安静静躺在他身侧,剑芒闪烁星光,就像它只是一把寻常宝剑,并无怨灵栖宿似的。 一边整理衣物,赵思青一边凝思。此前种种经历虽离奇难堪,但应当不是梦。脑海里杂乱的记忆碎片,更是全都与他的认知相悖。一切怪事,恐怕都同身旁的断剑脱不了干系。穿好衣服,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把它捡起来。 先回寨子里,确认解救出的百姓都安好无恙,再同老妇人交待清楚阿囡之事来龙去脉,便可安心离开此地。赵思青头也不回地离开山洞,按原先的路径返回。路上风光如旧秀丽,他心情却今非昔比。错乱记忆,缠绵红线,未明契约,诡奇“洞神”……一桩桩一件件,搅得素来处变泰然的他也有些心烦意乱。想要解开谜团,只怕还是要靠那把剑。可当他想起昨晚诸多荒唐事,又忍不住头疼面热。迈出的步子愈来愈缓,最后停了下来。赵思青立在一丛凤尾竹下,几番权衡,终究是觉得寻得真相最为紧要。他打算回去将断剑带上,刚一转身,便看见断剑横卧身后。它就那么躺在路中间,装成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赵思青也不知自己是气是恼,当叹当笑。无视它继续往前走,不管走出多少距离,回头总额能看见那柄断剑掉在路上。事已至此,也只能将它捡起来。熟稔的星海自残锋沁出,凝成触肢缠在腕上。这一次,它的动作要柔和得多,也未见之前那样强烈的进攻意图。他尝试着碰了碰触肢,触肢轻轻卷上他的指尖,又恋恋不舍地松开。这么看……剑中怨灵竟似恢复了神智一般。 赵思青心头微动:“你认得我?” 手掌心被拍了一下。 “我丢失的记忆,脑中的声音,梦境,红线,风筝……这些都与你有关?” 同样的一记轻拍落在手心。赵思青面色微沉,声音也略带不愉:“昨……” 星海倏然消失,断剑恢复成寻常模样。他一时气极,甚至有些哭笑不得,将断剑配在腰间,心想,只好先带着了。 同老妇人辞行后,赵思青行至一处索桥。桥不长,却极险,仅一条粗铁索横于怒浪之上,稍有不慎便将命丧鱼腹。对岸有两条路,一条向西,一条向东。淡淡白雾漂浮在路口,看不清究竟通向何处。将断剑放在地上,赵思青以指节轻叩剑身:“该去哪边?” 一开始便是梦中声将他召来此处,那么,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剑灵应当也晓得。果不其然,星辉再次出现,凝成了一把剑的模样。剑锋所指的方向——是西。 长长舒出一口气,赵思青跃上铁索,几个起落便掠至对岸。一则知晓了该去何处求索,二则剑中怨灵当真有了灵智,既然能沟通,想必不会轻易再做那过分之事。这两点令他心情好上许多,步履匆匆眼尾含笑,竟没发现腰间断剑里探出触肢,勾住了一小片自己的衣角。 便如此携剑向西去。 神山落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