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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生无可恋,她想哭。 并且鼻头一酸眼眶一红,正准备哭,蓦见斜对面交叉道口拐过来个人影,行色匆匆,手里头提溜着一领食盒。食盒做得粗糙,顺着篾孔往外跑香气,打辛星跟前一过,白送她一鼻子猪油葱香,登时气壮山河一声吼:“劳驾——” 满大街就俩活口,那人被吓一激灵,险些将食盒扔了,扭头战战兢兢问一声:“闺女,你叫我?” 辛星指着食盒直不楞登道:“那是啥?” 路人低头看看手里头的物什,回她:“食盒。” 辛星手已经抓住食盒的把儿,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恶狠狠:“里头是啥?” 路人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馄、馄饨……” “现成的?” “嗯呐!” “刚买的?” “是啊!” “就前头有卖?” “没错儿!” “亲娘嗳——”那人只觉眼前人影一晃,缓过神来适才穷凶极恶的女孩子早撒开腿腾腾跑远了。她连马都不要了,逃命似的,闷头往前冲。路人望望来路,再看看立在原地的马,好心冲畜生努努嘴:“去!去呀!你倒是追呀!” 最后一跺脚一唾骂,外加马屁股上不轻不重扇一巴掌,总算是叫马儿领会了人言,委屈地嘶了声,四蹄凑出个小碎步,秀秀气气地追赶主人去也。 倒是不难找,没跑冤枉路,笔直的路过去三个巷口,便可见那处热汤滚滚白烟蒸腾的摊档。三张四方桌居然座得挺满,更有几人索性就着搁碗的长案立在锅灶旁吃了起来。跑这一路统共没数见几个人,反而此处热闹得能张开一个市口,辛星立即判断这家口碑不差,必须要吃。 “老板给我下三十个。” 听她言,一旁的吃客全抬起头赏她一眼哭笑不得。却唯独老板兀自撇着锅里的沫,冷淡回一句:“大的一碗十二个,小的一碗二十个。” 辛星迫不及待:“大的,两碗。” “全素?全荤?” “随便!” “随便没有。” “嗳你……行行行,各一碗。” 边上一人正好吃完抹嘴,噗嗤笑出来,起身走到炉前在案头丢下几枚铜板,顺便告诉辛星:“你不会吃菜rou和好的么?还添碎海米,鲜。” 辛星两眼冒光,赶紧换:“我全要菜rou的!”话出口方回味过来,“嗳不是,你有菜rou的干嘛不早说?” 老板终于掀了掀眼皮,爱答不理地白她一眼,一指牌楼下的石墩子:“马放那儿,畜生别跟人混着吃。” 辛星恍记起自己不是双手双脚空荡荡来的,她有行李有文书,还有背行李和文书的马。亏得马儿不乱跑,屁颠颠儿跟在后头,也饿也馋,长鼻子在桌与人之间搜来找去,跟个花子似的。辛星扥它走还不太情愿,鼻孔里吐吐噜噜地往外喷气,缰绳一系就更不乐意了,低个头刨地下的碎石子,气得啃石墩子上的苔藓吃。 小女子饿得前心贴后背,已是无暇顾念它了,转头跑回来往空座上一填,抻着脖子等开锅。她那对小巧可人的鼻孔也没落空,嗅着蒸汽里的香味一张一翕,全没点矜持带在脸上,当真饿得心发慌。 边上人忍不住揶揄:“闺女多咱没上顿了?眼儿要绿了嘿!” 虽说方言不得全会,大概其能听懂个意思,辛星掬一把辛酸泪大倒苦水:“眼儿绿算啥?我眼前是白的,是黑的,我要死您知道么?从昨夜到现在就喝了一碗面片儿汤,还没几筷子面片儿,尽是汤。这会儿给我半扇猪rou我都能给骨头啃碎了,我嗷嗷吃,掉一口rou渣子我下半辈子吃素我!” 听她说得夸张逗趣,四下里登时哄笑一片。 这会儿工夫馄饨也煮氽了,老板半点没转圜,说两碗果然分两碗盛给她,调两碗猪油汤,撒两把小葱,递两柄勺,什么都是两份。 辛星也不端着,左右开弓两口一个,把街边的摊档馄饨吃出了飨宴的绝味,光看她吃都能叫人看得垂涎欲滴。便信了小妮子确实是饿,饿得不轻! “哈哈哈,老马再下一碗菜rou的,我送这姑娘了!”坐隔壁桌一位大爷慷慨解囊,手指头点点辛星,眼里落满慈爱,“老马的馄饨别的地方吃不着,你有口服,吃吃饱再走!” 辛星塞了一嘴吃食,仰头憨憨地笑,口齿不清地与人道谢。引得大家伙儿又笑了一场。 奇怪,老板倒总板着副面孔,说不上气恼,就是不热络,对人无所谓,对生意无所谓,啥都无所谓。客人来来去去,也不见他招呼一二,全是人自行下碟,自行找地方坐,吃完了再自行结账。甚至没人捏着大额来找零,全都是预备下的铜板,多了就说补上前番欠的,少了便让赊着下回还来。老板则是轻轻地答应一声都不肯,不闻不问不拦下,大约就是听见了,默认了。 “唔,老样子!” 一副缺觉少眠的干瘪嗓音死样活气地飘进辛星耳朵里,俄而,桌旁又坐下一人,略略打量一眼,果然脸也是死样活气,眼也是活气死样。辛星是一晚上没睡好,但看这年轻书生却好像活着就没睡好过,叫人感觉一碗馄饨绝对不够唤醒他垂危的灵魂。 可他是活着的。活得随时能死去的样子! 小妮子自来熟的脾性上来了,好心问一声:“兄台打了一晚上麻将啊?” 背后一食客差点儿把嘴里的馄饨汤噗出来,假装烫了嘴,转过身来拿胳膊肘捅捅辛星,捂着嘴悄声说:“外乡人好好吃你的馄饨,招惹他干嘛呀?” 辛星为人活泼直爽,亦伶俐得很,听话听音,暗忖书生若非地头蛇便是神经病,话得少搭,可也不能落跑得忒明显。何况自己初来乍到,地形不熟悉人情世故更不熟悉,需得观察摸索,不应过早暴露自己小捕快的身份,于是赶紧低头专心吃馄饨。也才意识到,自己这桌竟只剩了她和书生,其他人不知何时已经吃完走人,或者搬去别桌了。 气氛瞬时变得微妙。 谢天谢地,老板解围,端来了书生点的“老样子”。辛星偷眼一瞧,嘴没管住,冲老板喊:“嗳,你怎么少给人两个?” 老板足下一顿,眼角跳了跳,眸色中划过一丝诧异,不由得打量起辛星。 那书生也仿佛醒了半条命,耷拉着的眼皮往上抬一抬,拖腔拖调说:“熟——” 辛星把这个字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想明白他的意思是指自己同老板关系铁,爱吃亏当便宜别人管不着。 辛星忍不住又动动嘴:“哇,吃亏吃得这样跋扈,人品贵重!” 这下不止食客们抬桌子顺板凳纷纷撤开去,就连老板都双手抱臂一步一步退到了炉子边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不明所以的辛星。 就见书生眼皮往回耷拉下去,扫了兴一般,牙疼似的哼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