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经典小说 - 金狮(gl/abo/西幻)在线阅读 - 31.黄色眼睛的孩子

31.黄色眼睛的孩子

    

31.黄色眼睛的孩子



    “喂,醒一醒,你打算就这样睡到什么时候?”

    好吵……真烦人……别再和我说话了……

    “你还有很多没做的事,记得吗?你被抓啦,那个孩子要没救啦,你怎么还能在这里睡大觉呢?”

    “你不觉得该做点什么吗?”

    “喝啊……闭嘴!”

    她大喊一声,猛地惊醒过来。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了,可是眼皮却好像沉得抬不起来,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啊,你怎么这就醒了?”

    谁……这又是谁在说话……

    她感到浑身酸痛,头昏胸闷,像是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在角落的硬地板上睡了一觉。

    也许活动活动手脚就会好,她这么想着,想要移动肩膀,却发现周身传来更剧烈的疼痛。火辣的痛感从伤口处蔓延开,仿佛要燎遍她全身。

    她想起来了。玛丽病得很重,修士们不肯管她的死活,玛丽常去买酒的小酒馆老板说有能治这病的方子,但是要价一个金镑……简直是胡扯!她们这些人的贱命什么时候能值一个金镑了?

    不管怎样,她从记事起就在这所在修道院长大——当然不是作为神职人员,只是修道院迫于履行教义的职责而收养的孤儿。

    所谓收养,也不过是给她们一个会漏雨的天花板。长到能干活的年纪,就赶快送出去当学徒——工钱倒是会回到修道院。玛丽也是在修道院长大的孤儿之一,后来她嫁了人,但老公孩子都死了,于是她又回到修道院——这样的经历足以让最温柔的人变得酗酒和暴躁,玛丽也不例外。修道院每年给她一笔钱,让她管着这里所有的孩子不被饿死,或许玛丽并不是一个居家好手,又或者是那笔钱实在太过稀薄,孩子们总需要“自力更生”,乞讨,偷盗,只要能来钱,都无所谓。

    她已经算是个中好手,一个金镑却实在是一笔天文数字。但她知道,司铎修士总是在地窖里藏着几瓶总是舍不得喝的好酒,如果能偷出来,拿到那个贪得无厌的酒鬼那里……她不知道能不能顶事,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她当过几年锁匠的学徒,上个月又被修道院领了回来。玛丽上门来要人时,她那个瘸了一条腿的老师傅敢怒不敢言,只是眯起那双浑浊的眼睛,呜呜囔囔地念叨着,说这点赎人的钱,根本不够这个娃娃在她这里白吃白喝这几个月。

    虽然“这个娃娃”瘦得像过去几个月里吃过一顿饱饭——事实上也没有。

    “别抱怨了,老杰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指望我能和暗巷出一个价吗?再说了,离那时候还早呢。”

    杰玛的眼神仍旧死乞白赖地缠在她身上,念着“亏大了”“真浪费”之类的词。直到她转过头去,都觉得那目光还像鼻涕虫似的黏在她脊背上,叫她浑身恶心。

    “暗巷”,她默念这个地名。几周前杰玛确实带她走进过一处阴森小巷,箱子里那个用黑斗篷遮着脸的女人只是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我cao你爹的。小屁孩牙都没换完,想钱想疯了?”

    她舔了舔自己的犬齿,这颗幼嫩而坚硬的器官正摇摇欲坠。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她换完了牙呢?如果“那时候”到了呢?

    “那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她跟在玛丽身后,夕阳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她想,也许是她长得像影子一样高的时候。她望向墙角的阴影,总觉得在那金色夕晖未能照亮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对她虎视眈眈。

    但她确实是学到了东西,因此成功撬开了地窖的门锁,只可惜她师从的是锁匠而不是梁上君子,最终没能躲过后脚就进来的司铎本人。她是被什么东西打的?巴掌,拳头,皮带,好像全都有,酒瓶掉在地上碎裂时,一向在人前自诩慈爱的司铎简直恨不得把她也撕成碎片。

    “是说梦话吗?”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了额头,“烧得这么热,这也难怪。”

    “呃……”她艰难地睁开眼,入眼是一个穿着见习修士衣袍的少女,尽管少女容貌温和稚嫩,这一身衣服还是将床上遍体鳞伤的孩子吓得不轻,挣扎着想要起身。

    “我主啊!别乱动了,别乱动,”见习修士手忙脚乱地将她按住,“唉,你这样子能去哪里呢?”

    “别碰我!!!嘶——”

    她猛地将少女一把推开,动作牵动了她背上的伤口,鲜血本已经在伤口处凝固,如今又止不住地渗出,疼得她龇牙咧嘴,愈发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野猫。

    “唉……”见习修士又叹了口气,满面愁容地看着她,“是不是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蜷缩着坐在床上,将衣服扯得更紧,才发现自己原本就不怎样的衣裤已经坏得近乎是破布,而一件见习修士穿的宽大开襟罩袍正裹在她身上,让她不至于衣不蔽体。

    似乎就是面前这个见习修士的衣服。

    “别害怕,我是来治愈你的。就是说……能让你的伤口更快地好起来。”见习修士努力露出一个微笑,伸出手想要触碰孩子的肩膀,却被躲开,“不过我还只是见习修士,仪式行得不是很熟练,司铎希望我勤加练习。”

    “骗人,哪有这种好事……”

    她知道修士能够治愈病痛,但从没想过这种幸运会降临在自己头上,毕竟就算是治一条断腿,教堂也要开出天价,大财主和爵士们才出得起这个价钱。

    “是真的,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是不是已经好了很多?”见习修士却误以为她是不相信世间有如此神力。

    听见小修士这么说,她还是把脑袋埋进罩袍里,片刻后像兔子出洞似得重新冒出头来。

    “是真的……”她重复见习修士的话,喃喃道。一些比较轻微的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了。

    少女微笑,双手握住胸口的神符,虔诚地合眼道:“感谢主神赐予我们恩典,宽恕这个孩子的罪孽……”

    下一秒,她的脖颈处一片冰冷。

    “跟我走。”

    见习修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看向床上的孩子:她正一手抓住见习修士的领子,一手握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尖锐铁片,抵在小修士的脖颈处。

    孩子也看着她,脸上满是脏污和干涸的血迹,一双黄色——甚至更像是金黄色的眼睛却仿佛不受外界任何影响,干净又明亮。

    “不然我就划破你的喉咙。”

    黄眼睛的孩子一步一踉跄,她走在后面,扯着少女的后领,似乎是在强迫对方跟着她的脚步,但更多的只是有一处借力,好让自己小小的身子不要倒下。

    她手中还攥着那块原本藏在裤腰里的铁片,但却只是象征性搁在见习修士的肩头。因为她的个子只到对方的下巴,身体里的余力已经不足以让她总是将手高高举起,作出威胁的姿态。

    见习修士就这么一路被小孩踩着脚后跟,走到了修道院后的一间小破屋。

    “敲门。”

    在她身后,小孩的声音已经近乎虚脱,却还在硬撑。

    更让修士想要知道,她如此迫切想要带自己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伸手叩响房门。木门破烂脏污,在她的指节处留下留下乌黑的印子。

    门打开一条缝,修士低下头,才看到门缝里露出一只警惕疲倦的眼睛,看清楚她的着装之后惊弓之鸟般闪开,随后房门大开。

    一个脸色蜡黄、肮脏瘦小的小女孩赤脚站在地上,她低着头,见习修士看见她一头短发干枯蓬乱,像一个小稻草人。

    腐烂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见习修士被熏得连连咳嗽,以至于被身后的孩子轻轻一推,就踉跄着进了屋子。

    “修士大人……”小稻草人衣服被吓坏的模样,声音同身子都抖若筛糠,“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拿……除非、除非是卢米,她这几天都不在……”

    “你可以晚一点再当告密的叛徒,”见习修士身后的孩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见习修士发现她也只比小稻草人高了一点,和她一样瘦弱,“她是来给玛丽治病的,快带她去。”

    “卢米!”小稻草人被吓得连连后退,“你怎么……怎么会……可是……可是玛丽已经……”

    她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一句整话,见习修士已经能够猜出发生了什么,黄眼睛的孩子似乎也有所预感,步步紧逼。

    “玛丽呢?”

    小稻草人的眼角渗出泪水:“玛丽已经……走了……”

    见习修士想要拉住她的病人,却扑了个空。被称作卢米的孩子猛地上前一步,扯住小稻草人的领子,将她狠狠地扑倒在地上。

    “你说清楚啊!她去哪里了?”

    被她压在身下的孩子“哇”地大哭起来,尖利的哭声钻得她头疼欲裂,一阵天旋地转,终于眼前一黑,“咚”地倒在地上。

    身穿白袍的少女走上前,小稻草人还在撕心裂肺地恸哭,她一只胳膊被倒下的卢米压住了,就用另一只手胡乱地擦着眼泪,似乎也只是将泪水在脸上摸匀。

    “玛丽死了……她……死了……”

    少女抱起她的病人,她要把这个孩子带回修道院,治好她,这是司铎吩咐的练习任务。

    她背过了身:“见习修士塞莱斯特会为玛丽祈祷,愿我主宽恕她的罪。”

    不知为何,塞莱斯特无法面对那个躺在地上的孩子说出这句话。她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