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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爬到床上去,再不起来。 可是两人久别重逢,现在却硬是从日出到日落,都碰不上两面,说不得两句话。晚上有了一时半刻的清闲时光,他们自然也总是不肯就去歇息,而是在灯烛下凑在一处,何勇抱抱孩子,何秀姐在旁做些针线,偶尔说说话,心里也就都是甜的。 可今天,两人刚放松下来。外头那小厮却忽然飞一般跑来,大喊:“爷,夫人,都督大人领着客人来了!” 二人愕然望了一眼,赶紧撑着疲惫的身子再去迎接。 乘夜而来的客人并不像何秀姐与何勇以为的那样,又是什么大富大贵的高等人物。只是一个一袭青衣的书生文士,态度极其温和,绝无其他达官贵人们一边追逐新奇故事,一边仍把眼睛放在头顶上的傲慢。 那位先生言辞极客气,神情极自然,既无上位者对下人的轻视,也没有读书人常有的骄傲自满。 何秀姐与何勇对他的印象都极好。不过就算是纯朴的何秀姐,在这都督府过了几天,见了许多所谓的大人物,大场面,对于那些礼仪规则,也已经有所了解。 不管这个人看起来多平凡,态度多么温和,只凭着高诚亲自为他带路,客客气气替他引见,就可以知道,他们绝不能真的把他当普通人那样对待。不要说怠慢他,在他面前,再怎么谦恭顺从,都不为过的。 所以,二人始终是毕恭毕敬。亲奉茶水后,便陪坐下首,有问必答。而当这位客人,目光无意中掠过正厅案上的小盒子时,何勇立刻抢着说明。这里供的是恩人所留下的唯一信物。 而当这位客人,略略露出一丝好奇兴趣时,何勇便急忙打开小盒子,轻轻取出那只写了三个字的小小纸张,奉了过去。何秀姐对于丈夫如此殷勤的献出恩人的亲笔微有不快。但是也不能说什么。 “何君羡” 这是何秀姐的恩人为她的孩子取的名字。 陆泽微温和小心的接过那张纸。低头随便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复又凝神细看,整个人便定在了那里。 长久的沉默。 何勇夫妻只见这位访客脸上那种一直和煦如春风的笑容消失了,只定定的望着手中的一纸名帖。表情很是肃穆。过了很久,他才忽的把纸一折,随意往袖中一放,然后,一改最初纯属凑趣的闲闲态度,极细致极认真的,不断提问。从何秀姐逃亡,遇上恩人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最后的分别,他的问题巨细无遗,重叠反复。何秀姐被问得晕头转向,好几次几乎守不住曲先生以前对她交待的一些必须对世人隐匿的真相。 比如她与何勇其实并非早有婚约,比如这次在江陵城的重逢,不是巧合而是安排……他追问的细节无所不包,然而,他真正重视的是什么,何秀姐在答得筋疲力尽之时,也根本无法分辨。 她的回答渐渐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但因为那客人问得太多太深,站在一边的何勇高诚早就听得脑袋发晕,并没有注意到其中的种种破绽。而眼前的这位据说姓陆的客人,其实却也完全不曾在意过那些对何秀姐来说,天大地大的密事。 他一直追问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才微微叹息一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片刻之后,轻轻吩咐,去取笔墨来。 何秀姐起身想出房门准备,一直强撑着陪在身旁的高诚却止住了她这个女主人,而是叫小厮为他领路,亲自去为陆泽微端来了笔墨纸砚。 何秀姐局促不安,只觉得这位大人临去看她的那一眼,颇有深意。竟似是怀疑她心怀不轨,趁机通风报信的架势。 那位陆先生取笔在手,不多时,就像变戏法一般,在纸上画出一张五官清晰的人像来,轻轻递到何秀姐面前:“你看看,那救你的薛先生可是此人?” 何秀姐看了看画像,立刻坚决的摇头。 那位客人微微蹙了蹙眉,轻轻道:“你再仔细看看!” 何秀姐怔怔望着画像半日。最后还是摇头:“如果硬要说,这人的眼角脸型,和我大哥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像,但是这人肯定不是他的。” 何勇这时也伸长了头。仔细看着那水墨画像。虽然不是工笔,但是用笔浓淡之间,不是一般的逼真。那画中男子,儒巾布衣,面目倒也平平,却自有一种让人为之倾心动容的儒雅风华,文采华章,神情温和,目光温润。 而他那只有一面之缘的恩人,满脸胡子,露出的半张脸也消瘦憔悴的吓人,眼睛更是麻木空茫,整个人木讷呆板。与这画像哪里有半点相似? “秀姐没认错的。先生,那人与这画像确实一点也不相似。” 客人略略沉吟了一会,看他俩诚恳朴实的样子,忽的温然一笑:“想来果然是我弄错了。唉,真是抱歉,你们新婚燕尔,却被我们打扰了一夜不得休息,我还是这就告辞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点了点头,缓步向外行去。 何勇只觉莫名紧绷的身心为之一松,赶紧躬身准备送客。 何秀姐却咬了咬牙,忽然站起了深,低着头,因为畏惧而浑身颤抖,却还是坚定的拦在了陆泽微的面前。 “陆先生,您忘了将我孩儿的名帖放下了。” 这轻声细语的一句话说完,高诚当时就变了脸。何勇也是微微一颤,却是一言不发,上前一步,紧紧护在了妻子身后。 高诚看陆泽微脸色略觉诧异,似是有所不满,连忙厉声大喝:“大胆!” 陆泽微自看了那人亲笔所写的名字后,神色就一直不对。虽然当时是看似漫不经心的把那张纸条略略一折。收入了袖内的,也没有明着说什么,但是只要是略懂看人眉梢眼角的人。怎么会不懂得他要将之留存的心意?而这个小小村女,居然胆敢索回! 何勇跪了下去,却不训斥自己的妻子。何秀姐也跪了下去,仍旧因为畏惧而颤抖着,却坚持着努力挺直腰板,抬起眼来,望向那个看起来是如此温和的客人。 “这是我恩人唯一留下的东西,这是他为我孩儿起的名字。我要一直保存着,等我的孩儿长大了,我要让他看,让他记住,他有一个再世恩人。我,我……”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陆先生,我知道您是位大人,是位了不起的大人,我不知道您要找谁,但您肯定是找错了。那是我恩人留给我的,是我唯一可以纪念尊重他的东西。我求求你,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