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寂(9)桎梏
雪之寂(9)桎梏
女孩儿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与阿列克谢相会时浑身那种说不出的温暖、那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都消失了。脑袋里的阵痛像有什么钝物一下下击打,浑身上下都疼痛难忍,下体尤甚。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于是尝试着动了一下,双腿间更加清晰地传来一阵阵的撕裂般灼热的疼,惹得她微微颦眉。 周围的低语声止住了,床垫在她身边陷下去一块:有人坐了下来。 那人轻轻垫起她的肩膀,几秒后,有清凉的液体轻触她的唇缝。 她慢慢把眼睁开一点儿。给她喂水的人是克里斯蒂安,低垂的眸虽然极力隐藏,但其中流泛的心疼和担忧还是从浓密扇睫的缝隙中缓缓沁出。 心疼和担忧……他自己亲手给她造成的伤害。 他发现她醒了,金棕色的长睫忽闪着抬起,露出了下面清澈的眸。 初醒的恍惚中,她似乎看到蓝灰色的湖面上闪过一瞬异常明亮的水光。那光险些像流星般滑落脸颊,但被再次下垂的长睫盖住,隐藏在了微红的眼眶里。 她发现,男人的呼吸乱了一瞬。 克里斯蒂安扶着她靠在床板上,小心地给她身后垫了个松软的枕头。她太虚弱,浑身上下疼得厉害,没力气摆脱他的手。男人的目光更加温柔,连线条冷峻刚硬、英气逼人面庞也显出异样的柔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 喉结微微起伏滚动,声音沙哑暗涩,好像连续几天没好好休息一样。 “宝贝,你怀孕了,知道吗?” 她猛然愣住,呆呆望着他。 克里斯蒂安脸上浮起一个笑。她从未想象过会在他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笑,温柔,喜悦,略带骄傲和兴奋。 “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宝贝。我的第一个孩子……你和我的第一个孩子。” 穿白大褂的家庭医生站在床脚,见到上司高兴,才敢发话。 “是的夫人,上校说的没错,有三个半月了……” 她完全怔在那里,没听见拉切尔医生对她的新称呼,也没听见他之后絮絮叨叨的话。 “……有心跳,已经过了危险期。说实话,胎儿能保住,简直是个奇——” 克里斯蒂安瞥了一眼拉切尔,神色很淡。医生脊背上立刻汗毛倒立,不敢再说。 男人再次看向她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温柔。他向她挪近几分,长臂搂住她的肩膀,低沉的声音微微颤抖,隐着悔意和自责。 “宝宝,之前是我太鲁莽。都是气头上的事,以后再也不会了,嗯?” 她默默垂眸,任由他把她的头靠向他坚实的胸膛。 第三帝国的法律严禁日耳曼人与犹太人、吉普赛人、斯拉夫人发生性行为,以防这些“Untermenschen”玷污纯洁高贵的日耳曼血统。但对于东方那些遥远的种族(其中还包括了帝国的盟友,所谓“荣誉上的日耳曼人”!)却并没有明确的种族理论或法律条文进行干预。东亚-日耳曼人的婚姻在社会上普遍遭人鄙视,却并不会像犹太裔-日耳曼人夫妇那样被迫离婚或被当街殴打辱骂;无论如何,以曼施坦因家族的滔天富贵与权势,自然不会顾忌舆论的看法。因此,虽然远在慕尼黑的曼施坦因家族起初很不乐意接纳她这个准儿媳——一个低等的异族人,还是个哑巴!——但家族的长子和继承人执意要求,甚至威胁和家里断绝往来,几通电话过去,那边的人也无奈地妥协了。 从慕尼黑运送来的医疗设备和医护人员都是顶级的,是从曼施坦因家族私人医院专门筛选出的。每日一大帮人跟着她贴身伺候,做各种各样的检查,生怕她和孩子有任何不妥。 克里斯蒂安的举止也显出难得一见的稚气。她从没见他那样笑过,锋锐冷峻的五官就连在处理公务时都萦绕着温柔的,充满孩子气的喜悦。他对她也越发温柔体贴。她食欲不振,他不管有多忙,每日晚饭总会亲自把盏喂她羹汤;从不敢在她面前抽烟,怕熏着她;夜半时分,轻手轻脚为她掖好被子,生怕吵醒她。她早上孕吐,酸臭恶心的味道弥漫在卫生间,他却总是在一旁耐心地照料,亲自给她擦脸,端水洗漱,无论有天大的事,都会在离开之前确保她用过些早膳,并且没再吐出来。剩余的时间里,她发现他在筹备婚礼,打算等她生产后养好身子就办;钻戒和婚纱的图样送来一套又一套,修改过无数次,但似乎始终没有让他满意的。 在所有人的紧张与忙碌里,她就显得非常冷淡。没了阿列克谢,克里斯蒂安没什么可以威胁她的了。她不必像以前那样曲意顺从,逆着自己的心情给他摆出一副笑脸,弹那些欢乐畅快的曲子。克里斯蒂安倒是并不在意。不管她对他如何冷漠疏离,甚至直接拒绝他想听她弹琴的要求,他都依旧耐心而体贴地照顾她。毕竟,他最大的威胁已经不在了,现在她腹中又有了这个孩子。他自信地想,即便是为了孩子,她也会留在他身边的。 她很清楚克里斯蒂安这些可笑的想法,于是,她眼角眉梢总挂着个冷漠而略显讥讽的笑,冷冷看着他和其他人在她周围忙碌。 她在等,等一个时机。 ———————————————————————————————————————— Again, for an interesting article on how the Nazis actually treated ethnically Chinese individuals, see here: https://muse.jhu.edu/article/882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