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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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2009年,春季。
渝镇的死狗巷声名狼藉,昏暗狭窄,是不良少年争斗的温床。
两天之前的深夜,祝窈曾躲藏于巷口的槐树之后,目睹江初七与人打架。
等那些混混四散逃离后,祝窈才战战兢兢地自藏身处走出,来到江初七面前。
“江初七,你还好吧?”
迎接她的是一柄冰冷的银色小刀,锋利的刀尖轻轻划过她的颈项,肌肤被割破,鲜血点点滴滴渗出,痛楚如针刺般袭来。
少年眸色冷凝:“离我远点。”
祝窈心头一震,恐惧感油然而生。
跟踪他、暗地里观察他……她所做的这些都是迫不得已。
他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想不开,祝窈得想办法救他。
……
皎洁的明月,洒下银白色的光辉,映照出巷道两侧槐树摇曳的倩影。
槐花散发出的香气,如同轻纱一般,在夜风中飘散,充盈着整条古巷。
祝窈走在石板路上,脚步轻盈,每一步都伴随着清脆的回响。
她手里捧着一碗散发着香气的糯米糕,步向江初七的住所。
江初七啊,你可不要有事。
怎么就不能安分一点呢。
这两天,江初七的事又在学校引起轰动,和他打架的男生名叫李阑,肋骨断裂四根。
李家长辈直奔学校为儿子主持公道,当时李母咒骂江初七的声音响彻整个楼层,祝窈也听见了。
001:「祝窈,走快。」
祝窈脚步一顿,确保四周无人之后才开口:“你终于出现,江初七怎么样了?”
001:「还好。」
001是绑定祝窈和江初七的关键。
说来话长,001没有实体,它的的声音仅存在于祝窈的脑海。
两个月前祝窈和同学去爬山时不小心摔到脑袋,001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它向她讲述。
上一世,江初七对她很好,可他活的很痛苦,他离开人世之前的爱人是她。
祝窈不信,疑惑众多。
她根本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近两个月以来,江初七每次受伤,祝窈的身上就会出现莫名的淤青,从而会无意识的准确寻找到江初七的所在之处。
很奇怪,非常奇怪。
但祝窈依然觉得,这只是巧合。
001也不是随时随地就会出现,等它再次与她沟通时,语气中稍带威胁。
【如果再不去认识江初七,你就会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祝窈从小就知道江初七,他是镇上出了名的“疯狗。”
渝镇不大,这儿的人都不待见江初七,他父亲赌博,当年追债的人追到渝镇来,搅的整个镇子都不得安宁。
江初七母亲生的美,做按摩工作,在渝镇已婚妇女的眼中,江初七的母亲是诱惑她们丈夫的狐狸精。
妇女们口中的谩骂不休,总说那女人给自家男人勾引了去,说是做按摩的,可不就是顶着按摩的头衔做鸡,騷货一个。
直到两年前,江初七的母亲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入狱,妇女们这才放下心来,不怕自家男人被狐狸精勾走,大快人心。
祝窈还听说,江初七年幼时把王家孩子按在水缸里差点淹死,刚上中学那年提着菜刀剁掉了他爸爸的两手指。
镇民对他避之不及,总有人咒道,南街头的那疯狗什么时候被车撞死啊,什么时候被人打死啊。
祝窈的爸爸mama不在身边,只有奶奶照顾她上学,奶奶也让她离南街那小子远一点。
祝窈也想离他远点啊,可当她看见自己的手指头开始变的透明,她不得不相信“重生”的事实。
微风徐徐,
001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不会伤害你。」
祝窈低声说:“我不信。”
001又重复了一遍:「江初七不会伤害你,他发烧了,你走快点,他高烧不退的话你也会跟着生病。」
“这样啊……”
“能不能换个人帮你做任务。”
“001!”
再叫,001已无回应。
祝窈跑到街上的药铺子买了几包退烧药剂,带着已经凉透了的糯米糕,来到江初七的家门前。
他家里是一栋三层小楼房,有院。钢铁焊接而成的花纹大门,锈气斑斑,门锁坏了,她一推就开。
吱——
老旧铁门发出刺耳的响声。
院子不大,院边有一圈花园,园里长满绿草,墙角有一棵李子树。
围墙上的太阳能灯亮着光,房子里漆黑一片,祝窈不确定江初七在不在。
应该是在的。
走到门前,祝窈犹豫很久才抬起手敲门。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很小,她害怕江初七。
眼前的红色木门有些年头了,都开始掉漆。
十年前江初七的家里是镇子里最富有的,在那个绝大多数人还住着平房、瓦房的年代,他们家就已经住上小楼房。
时光流转至今,虽然镇上的面貌有所改变,但高高的楼房仍不多见。
其实祝窈是有些同情江初七的,如果换一个生长环境,或许他就不会臭名远扬,不会人人都厌恶。
她也有向大妈大娘们说过江初七的难处,想让她们对江初七嘴下留情,可她们听后只会皱着眉说:
“死了才好嘞,上梁不正下梁歪,长大后说不定就是个危害社会滴,啥障碍不障碍,窈丫头你可别瞧那小子长得俊就被迷了眼睛。”
祝窈只能叹息。
门开了,少年面色苍白,眸色阴沉沉的凝视着眼前祝窈。
他很烦这个人。
祝窈手心出满汗,她不是没回过神,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顿了几秒,才鼓起勇气,解释道:“我……我知道你和李阑打架是因为他先激怒的你,错……错的不是你,况且,他的肋骨不是你弄伤的……”
001告诉祝窈,李阑的肋骨是在和江初七打完架,回家的途中,被过路三轮车撞到才断掉的。
江初七扫了眼祝诺手里拿的东西。
挺漂亮的一小姑娘,就是脑子不太好。
他面无表情,淡然地问:“所以呢。”
“所以你……你不应该认命接受学校的处分。”
江初七觉得可笑。
“滚。”
室内昏暗无光,眼前的少年几乎融于暗色,在月光的斜照下,那双尾端微微上挑的内双眼目光凌厉,没有半丝温度。
祝窈身子一僵,
而后,她战战兢兢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地面,起身头也不回地跑掉。
只是还未跑出他家大门,便听到后面嘭的一声。
并非关门的声响——
祝窈猛然回头,看见昏倒在地的江初七。
“江初七!”
江初七身形高挑,祝窈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拖拽到客厅的沙发上。
祝窈站在沙发旁边喘息,顺着月光看江初七脸。
江初七面相偏冷,很清隽,小麦肤色,浓眉下眼睫细长,高鼻梁,薄唇。
他耳垂上有一颗很黑很小的痣。
祝窈第一次看到江初七的时候,就对身边的朋友说他长的真好看。
生活中,拥有出众外表的人往往享有诸多便利,然而江初七的情况却恰恰相反,他遭遇的大多是他人投来的恶意目光。
这也怨不得别人,谁让他不学好。
祝窈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触碰他的额头,仅一下就迅速撒回。
很烫,烧的不轻呀。
她摸黑找到屋内灯的开光,打开灯,暖光色的灯光照亮屋子里的每一寸。
他家里挺大的,原木色的桌椅,色泽深沉电视柜,黑皮沙发……
家具齐全色调单一,感觉有些冷清,没有什么烟火气,不像是长时间有人居住的地方。
祝窈来到厨房,想要倒杯热水,却有点无从下手。
长期未经使用的煤气灶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找不到烧水壶,锅也没有,宽大的碗柜里面孤零零的摆放了两只盘子。
杯子呢,碗呢?
祝窈不禁疑惑,他到底在不在这里住。
好在,柜子的最底层有一个铁茶缸。
她将它洗刷干净,盛满水放在煤气灶上。
祝窈怕火,
祝窈自幼便对火焰怀有一种深深的畏惧。
她颤抖着手拧开煤气阀门,随着蓝色的火苗腾地跃起,心跳在一瞬间停滞。
紧接着又急促地跳动起来,宛如战鼓在胸中敲打。
她迅速抽回手,眼睛紧紧盯着那跳跃的火舌,直到呼吸逐渐平稳,高度集中的神经才慢慢回归正常。
祝窈离开厨房,步入浴室,取下悬挂在晾衣架上的毛巾,将其浸透冷水,然后平整地折叠成矩形,回到客厅,轻轻敷在江初七的额头上。
奶奶说,江初七这孩子戾气太重。
水烧开了,
祝窈将茶缸中一半的热水倾入保温瓶中保存,另一半则用来调配药。
由于没找到勺子,她只能用茶缸硬灌。
换做以前,她完全没有理由来照料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可眼下,他的命与她紧密相连。
罢了,就当是照顾自己。
祝窈使了半天劲儿才把江初七推起,让背他靠在沙发背上。
她一只手捏住江初七的双颊,迫使他张开口,同时摸了摸药液的温度,确认不会烫到他之后,她将茶缸贴近他的唇边。
药缓缓进入他的口中,伴随着微弱的吞咽声。
他还算配合,不似她,幼时每次生病感冒,奶奶给她灌药,怎么灌都灌不进肚子里去。
茶缸里的药快要见底时,身前的少年蓦然睁眼。
下一秒,祝窈疼的闷哼一声。
江初七迅猛地掐住祝窈的脖子,粗暴地把她甩到茶几的边缘压制,背部与其相撞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祝窈疼的泪水盈眶,身体因冲击而颤抖,茶缸从手中滑落,滚到一边,药液洒在地上,形成一片湿润的痕迹。
此后,他神情略微惊诧的注视着她。
女生面色痛苦,眼睛有泪滑落,精致的脸而因疼痛皱起,掌中的脖颈纤细脆弱,稍一用力就能拧断的程度。
目光挪至桌面上的药物塑料包装纸,以及地上浅棕色的液体。
江初七松开了手,目色复杂冷冽且凝重。
祝窈得以在窒息的边缘呼吸空气,瘫坐在地,剧烈咳嗽,眼泪至冒。
她疼的肩胛骨都要碎了。
好可怕。
恐惧之下,祝窈连说几句对不起,狼狈地爬起来离开他家。
…
院边,
赵红红刚收拾完油炸小摊回来,这会儿正端着一盘瓜子,坐在院儿门口和邻家的刘婶唠嗑歇息。
祝窈跑地气喘吁吁,调整好状态,挤出笑容来。
“奶奶!王婶也在呢。”
赵红红皱皱眉:“死丫头,干啥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祝窈顺手抓了一把瓜子,很自然地说:“我去张小悦家,找她练了会儿运动会开幕式需要跳的舞蹈。”
赵红红:“女孩子家家的入夜要早点回来。”
祝窈:“知道啦。”
刘婶笑道:“你家这丫头生的真水灵儿。”
赵红红摆摆手:“你家那孩儿也俊着里,”然后对祝窈说。
“赶紧进屋洗洗睡觉,明天星期一要上学的。”
“好嘞奶奶。”
祝窈的房间有一面很大的四方镜。
走进卧室,反锁好门,拉上窗帘,脱掉上衣,站在镜子前。
祝窈侧着身,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她瘦,躯体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脂肪。
原先无瑕的肌肤,肩胛骨处显现出一坨红得发紫的瘀青,格外醒目。
那一下撞的不轻,命都要没了。
运动会开幕式的表演服装是露半截后背的连衣长裙,也不知道她们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露骨的裙子,说什么大城市里的人都这样穿。
这下倒好,带伤演出,希望不会影响大家的观感。
祝窈重新穿好衣服,去客厅的抽屉里找来红花油,回到房间,将它倒在手心抹开,忍痛揉着淤青。
揉开了才好的快一些。
很难想象,上一世的江初七居然爱她。
他怎么会爱上她呢。
祝窈揉的用力,疼的直冒汗,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他没弄死她都算好的了。
罢了,他有病,他可怜,暂时不跟他计较。
家里有一部翻盖手机。
入睡时,祝窈打通mama的电话。
怕吵醒赵红红,祝窈压低了声音:“mama,下班了吗?那您吃了吗?我有件事想跟您说一下。”
“嗯嗯……您不是认识我们学校的一个教导主任吗,就是我有个同学被人冤枉了,学校给了他处分,他学习挺好的,嗯……性子不太好,您看能不能……”
*
星期一,
一整天下来,祝窈肩胛骨处疼的的胳膊都抬不起来。
下午放学,张小悦和祝窈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张小悦见她脸色不好,开口问:“你没事吧?可以参加运动会吗?”
祝窈怀里抱着表演服装,心不在焉地走:“可以的,今天要排练吗?”
“不啦,大家都练的差不多了,明天好好跳就行,你怎么能把自己撞成这样。”
祝窈抿抿嘴,回想起昨晚江初七将她掐在茶几上的场面,后背就隐隐作痛,随口回答:“没注意,一不小心弄的。”
抬眸之际,祝窈微怔。
远处,江初七半蹲在槐树的阴影下,嘴角拉着淡笑神态懒散,有一下无一下的说话。
他身边围着三四个发色不一的社会混混,几人在的那小块区域,学生们都绕着走。
张小悦停住脚步,小声说:“是江初七啊,祝窈,我们要不走对面去?”
祝窈抿唇,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