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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骨灰返回中国。记得当年她曾对我说过一句玩笑话,她说如果她在这里玩掉了底,让我把她的骨灰带回中国。没想到一语成谶。那之后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我什么都做不成。每天就坐在公寓里,太阳的影子静悄悄地移动着位置,从东到西,我只是茫然地等着,虽然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等待什么。有时候看到自己的影子,都能被吓一跳,仿佛有人一直跟在身边。“维维,是不是你?你还恨他吗?你还恨我吗?”我在阳光下伸直手臂,望着墙上的人影喃喃自语。影子不停颤动着,却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我捂着脸倒在床上,眼泪顺着手指缝往下流,沾湿了枕头,也沾湿了床单。只有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我才能振作精神有口鲜活气儿。所幸母亲的病情并无恶化,我暂时放下一颗心。手里有限的一点钱,渐渐流失干净。我需要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再这么下去,我离精神崩溃的日子不远了。孙嘉遇留下的那笔钱,我不想动。夜深人静之时,我反复地一笔笔描摹着他的签名。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到和他仍有一线联系。我打算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这时候邱伟却来找我。他的脸色十分郑重:“跟我走。”我被惊吓到,水杯几乎脱手滑落,这些日子我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我抹着溅落的水渍,结结巴巴地问:“又又又出什么事?”“他要离境了,就这几天。”我二话不说换上鞋跟他上车。我们先在路边一个电话亭停下,我看着邱伟拨通、挂断、再拨通、再挂断,连续三次以后才提起话筒,开始压低声音说话。电话那边就是孙嘉遇,我尽力压抑着心中疯狂的渴望,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然后我们先后换了三部不同的车,最后在一个树林边停下。邱伟把车子开进密林深处藏好,又带着我步行了几百米,才到达一个孤零零的海边别墅。“进去吧,他在里面等你。”邱伟用钥匙开了大门。我一步迈进去,便听到大门在身后砰然关闭,声音在空荡荡的室内回响,令人心颤。室内拉着厚厚的窗帘,没有开灯。乍从明亮的室外进来,眼前一片漆黑。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眼睛终于开始适应黑暗,逐渐辨别出物体隐约的轮廓,我摸索着往里走。有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前有一点暗红的火星时明时灭。我试探着叫一声:“嘉遇?”桌角的台灯啪地亮了。我定睛看清眼前的人,忍不住倒退一步。这是孙嘉遇?他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打理,双颊凹陷,一脸憔悴,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他也在打量我,神色困惑,手指间还夹着半燃的香烟,而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做什么。二十二年的生活经验,并没有教过我如何应付这种场面。过很久他开口:“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虽然声音沙哑,但我还能分辨得出,的确是他。我走近一步蹲在他膝前,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那种熟悉的触感从手指传递到心口,我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是真的见到他了。我仰起头贪婪地望着他,想寻找旧日的痕迹,可他的眼睛如此陌生,仿佛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已消失,再没有以前的灵动。眼前渐渐水雾弥漫,他的脸也消失在其中变得模糊不清。“你是不是怕我呀?和一个杀人未遂犯关在一间屋子里,是不是特别可怕?”他为我抹掉眼泪,看着我笑一笑。这一笑,我才觉得原来的孙嘉遇又回来了,终于伸手抱住他。接触到他的身体,我顿时感觉安心,这是长久以来对他习惯性的依赖。他腮边的胡茬yingying地刺着我的脸,身上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我搂紧他的腰,辛酸地闭上眼睛。但他的身体语言却疏离而冷淡,没有任何回应,最终我不解地放开双手。他错开视线,淡淡地说:“我要走了,后天的机票。”我象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鼻梁酸痛,眼泪再次涌上来:“我跟你走。”“跟我走?你想跟到哪儿去?言情看得太多,脑子就跟常人不大一样。”他损起我来还是不遗余力,“你真不应该来,邱伟这家伙好心办坏事儿。”我把脸埋在他的膝盖中间不打算回应。邱伟怎么想我不知道,可走这一趟我不后悔。他此番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往事早已不堪回首,未来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去路,如今我能多守他一刻就多守一刻。他的嘴唇动了几下,声音很轻,我还是听出他在说两个字:“傻妞儿。”接着一声叹息,更是轻得象呼吸。窗外的天色黑了又亮,窗帘掩映的室内却日夜难辨,三十六小时之后,他将离开乌克兰,暂时避到第三国去,或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我窝在他怀里,摸摸他胡子拉碴的下巴,勉强笑着问:“你有剃须刀吗?我给你剃剃胡子吧?多难看哪。”分离在即,无论内心如何惨痛,我都想尽量维持着轻快的表情。我在浴室翻了半天,只找到一把银制的手工剃须刀,最古老的样子。我举着它回卧室,做出高高兴兴的模样,把刀片横到他的脖子上威胁:“乖乖的,不许乱动啊,不然我就给你放血啦。”他像是被这玩意儿给吓到了,一直往后躲:“赵玫,你混劲儿又上来了吧,你会使吗?”我按住他:“说了别动你偏动,看看看,剃须膏弄得哪儿都是。”小时候我用这种剃须刀给我爸剃过胡子,有时候掌不住劲儿,就会在他脸上割几个小口子。但今天我属于超常发挥,没有一点儿技术失误。我熟悉的俊秀容貌,一点点从泡沫下现出原形。我用浴巾抹掉剩余的剃须膏,捧着他的脸仔细而贪婪地看着,这样的眉眼和嘴唇,我要用心记住。他在我的注视下闭起眼睛,呼吸变得急促。房间里寂静无声,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在此刻静止,可是墙角的座钟滴滴答答依旧永不停歇,我终于控制不住哭出来。“你让我来,就是为了和我说再见吧?等事情过去,你还会来找我吗?”我问他。他侧过身,轻轻抱住我,一时没有说话,沉默很久他回答:“玫玫,忘了我,如果有可能就离开乌克兰重新开始,跟我纠缠下去不会有好结果。”“我不!”我哭得更厉害。“别任性,我是为你好。”“不!”他叹口气,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发:“彭维维……她的事儿你听说了吧?我不想再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