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70
夜里子时时分,才好歹是退下些烧来,只是人依旧昏迷着,瞧着很是教人揪心。晏七放心不下,这晚上没回去,就在偏殿的外阁候着,隔一扇云景屏风影影绰绰瞧着皇后的影子,不远不近,但他知道她在里面,在眼前,这就够了。可到后半夜,屏风那边隐隐有压抑的啜泣声溢出来,他听见了,那声音简直像割在他心上的刀子,一下一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痛到他骨子里去。他很想迈步进去,如果可以,甚至想将她用力拥到怀里来。但终究还是不能够,那只能是他一个人的痴心妄想,哪怕稍稍在脑子里冒出头来都会教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卑劣无耻。有些事情过犹不及,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奢望太多,也不足以给他可以为她提供肩膀依靠的资格。于是只能止步在屏风前,自欺欺人地告诫自己,这就够了。可她的眼泪一滴滴都像是落进了他心底,聚集起来,成了一片湖,一霎翻涌起的波澜便足以淹没他的理智。他还是出声唤了她,“娘娘......”声音踌躇、低沉,每一个字都藏满了那累积在胸怀中暗不见天日的情愫,在昏暗的光线里,每一分每一毫都仿佛在叫嚣着挣脱桎梏。里头的啜泣声骤然停止,皇后没料到他还守在外面,她起身,带动衣料窸窸窣窣的响声,却只行到屏风前几步之遥。她看不见他,却似乎在望着屏风后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开口仍是极力自持的声线,问他:“为何还没有回去?”“奴才......”他在屏风后注视着她,字字斟酌,“奴才担心小姐,不得安眠。”她闻言没答复,没教他退下,也没有转身离开,人就站在摇曳的烛火前,教身后的烛火一照,在屏风上投出一圈边缘清晰的剪影。她低垂下脖颈擦拭脸上的泪痕,那影子也随之而动,他在屏风外像一个看客,而她,像极了当初幕布后的一方人偶。他默然看了半会儿,那影子的动作也牵动着他的手缓缓抬起来,覆在屏风上,指尖到手掌,仿佛都能感受到她脸上灼热的泪。他大概是被昏暗的夜晚偷走了克制,自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从屏风一侧递过去,白净修长的一只手,骨节分明,但带着暖意,似乎能够抚慰人心。他仿若喃喃自语,声音温软地像是要化开,也缥缈地像浮在风中的棉絮,一吹就要散了似得。“别哭了,眼睛肿了会藏不住。”她忽地怔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抽泣的声音都停了下来,过了很久,久到他都以为她不会过来的时候,才缓缓往前挪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一点一点向他靠近着。他在她目不能及的对面注视着,像在看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无声地鼓励着,也期待着。直到那面剪影停在他跟前,咫尺之遥,他看到她抬起的手的影子,从屏风的边缘穿出来,停留在他的手上,取走了那方帕子。她的裙角从边缘处露出来一点,进退两难,停顿了会儿,最终还是退了回去,没有走出来,就站在边缘处。隔着一扇屏风面对面,他是孤独守望的那个。她低着头,手上缓缓缠绕上那条帕子,声音轻轻地,离他很近,似乎就在耳边,她说:“你知道吗?本宫方才做了一个梦。”“娘娘是做噩梦了吗?”他问。但她却摇头,“是美梦吧,美好的直教人不愿意醒来,梦里国公与夫人恩爱无他,哥哥们都还在,本宫也不是皇后,到如今仍是待字闺中,整日舞刀弄枪,教夫人急出了好几根白头发。”晏七浅浅的弯起嘴角,“娘娘若始终待字闺中,那一定是因为上门提亲的人都不够好。”她轻叹,声调里搀了点鼻音,无端有些娇嗔似,“你果然会这样说,不好的都是他们,绝不是本宫。”他字字肯切,“奴才对娘娘说得永远都是真心话。”晏七听她似乎轻轻的笑了,但屏风那边没有言语再传出来,片刻寂静,他又问:“娘娘方才是想家了吧?”她很快细细嗯了声,停了会儿,像是用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唤了一声,“晏七......”他看到她脸上浮现迷途痛苦的神情,目光茫茫然投在屏风上,无依无靠。他忙应声,“奴才在这里,就在这里一直陪着娘娘。”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话说得很慢,“本宫觉得自己很无能,国公临行前还政与皇帝,要本宫护住朝堂安稳,可本宫没能及时察觉姜赫图谋,夫人临去前也曾嘱咐本宫照顾好扶英,但如今扶英昏迷不醒......本宫徒劳身在高位,却实际上什么都没能护住。”只要是人就有软肋,她耗费心血自以为练就了一颗寒冰一样冷硬的心,却终究轻而易举便碎出一条脆弱的裂缝来。他只能用温和的言语企图去填补,“人无完人,福祸无常,那不是娘娘的错,国公与夫人是您的家人,他们都不会为此怨怪娘娘的。”“家人......”她轻轻的呢喃,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有些话,她只是需要倾诉,倾诉过后,仍旧习惯藏起来。她忽然提起他,“你在这世上可还有家人?可曾想过离开这深宫,回到家人身边去?”晏七顿时语塞,他的过往曾经可以恍若局外人一般说给任东昌听,可如今在她面前突然变成了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她曾言那般曾沿街乞讨的姜赫是卑贱的,那他呢,那般的他,在她眼中是否也会是卑贱的?他斟酌良久,还是没能说出口。“奴才进宫时日已久,早已不知家中还有没有人在,但如今既然已经在栖梧宫中,便没有想过别的出路。”话说得含糊,但他的随遇而安都总是坚定不移,就像那时候在西经楼时她问他想不想回咸福宫一般。她听着一时默然,隔了会儿才复又开口,“本宫记得你曾告诉过本宫,只要心怀故人,哪里都是归处,可本宫却从来没有一刻真正安定下来,你是如何做到的?”她的叹息听起来哀婉缠/绵,像是一个困顿不得医的病人,意图在他这里寻求一剂良药,抑或是他本身,就是一剂抚慰人心的良药。她问:“究竟要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心甘情愿将这深宫当做归处?”晏七注视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影子,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挣扎着想要告诉她:是你,只有你才是我的归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他要竭尽全力,忍得心口都隐隐作痛,才可以教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破绽百出,“奴才骗了娘娘,归处从不是在深宫里,而是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