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忘
兰珊的意识其实已经清醒了,只是躯体还不曾醒来。 这并非保持闭眼不睁就行,而是她的神识先于昏睡的身体清醒了——前者是很难瞒过本就将关注点放在她身上的一众人等的,而后者……她此时的状态,除了敖潭,并无旁人知道。 这是他特意留给她的短暂时段,用以准备和适应——毕竟,等她醒来,又是一场大戏要演。 可即便已经决定要按敖潭说的去做,听到他旁若无人提及“爱”这个字眼,并且言明他爱她,她仍然觉得恍惚不已。 这个人,真的是敖潭吗? 敖潭自然是不可能爱上她的,所以哪怕是假话,听他这么说出来,都让人觉得稀奇反常。 他的心目中只有飞升与苍生,根本没有情爱这种东西。 但想起在脱离了那个必死的循环之后,她与敖潭在那虚假的寒潭中,他对她所说的一些事,她的心里更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恍惚感更甚。 敖潭说,他有办法改变青宇师徒三人的结局——他能将三人的真心血复归原位,他也能镇压峰峦之怒,不让三人再有无谓的牺牲。 但前提是,她得听话。 听……他的话。 其实,在确信敖潭毫发无损的瞬间,兰珊就已经万分后悔拿了青宇师徒的真心血。 只是,与她素无过节的赑屃,为何会给她那般的占卜之果,引领她接近青宇三人? 敖潭道:“自然是别有目的。” 他并没有就此展开多言,但兰珊已然明白,自己和白蛇去找赑屃本就在对方的意料之中,如今看来,她的病急乱投医,正好是给对方送上门的空子。 赑屃和她虽然没有交集,但跟敖潭却是因为不明原因而从交好到交恶的,但敖潭不曾提过赑屃为人处世有问题,兰珊就以为对方会念在往日交情的份上…… 她也不管赑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冲着敖潭去的也好,是冲着禁地之峰去的也好,她只知道,青宇他们三人实在是无辜又无妄。 这般想通后,她更觉得自己实在多此一举,可笑至极。敖潭不需要她救,她却因此害了青宇、百川和若谷,而随着禁地之峰的震怒与衰竭,她可能还会害了更多无辜的生灵。 循环幻境之中他们的惨烈结局一次次在她的面前回放,这种悔恨的情绪也在数次叠加后暴涨至顶点! 若是早知道,若是能早知道的话……她会从一开始就不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 兰珊的脸色一片灰败,如同山火逼近的花,生气渐无。 如同那一次次死去时感受到的一般,她只觉得眼前全是无望的黑暗,以及无尽的下沉。 甚至于,脱离了循环,都没有令她有一丝解脱感。 而就在此时,敖潭却给了她一抹光明的希望——他能改变这一切,她在循环中看的和经历的,都可以不用成真。 “那些是‘蜃’。”敖潭简略地告诉她,每件事都会因为人的选择不同,而产生不同的走向,而再次选择后,又会导致更多不一样的发展。她所经历的“蜃”,便是她拿了师徒三人的真心血后,可能会导致的结局。 而在那些结局中,敖潭会被她所救,继而飞升;至于他们和她,最终都死了。 “我本想救你,但你求死的意志太强烈。”敖潭的语气放慢了,也显出些许凛冽。 兰珊感受到了这股莫名的寒意,她想,也许在他看来,她这样实在太不识抬举了。 又或许,当初自己懵懂无知地表现出有那么那么喜欢他时,他就已经觉得自己不识抬举了——他为她重塑rou身,可不是为了自寻烦恼放在身边,他是为了存贮龙yin之气,也是为了不给他自己莫名其妙多加一层杀孽因果,罢了。 她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现在只在乎如何能够改变青宇他们的命运。 “可是现在,真心血已经在我这里了。”她捂着心口,只觉得心脏跳动得沉重而隐痛,“是不是……太迟了?” “现在,也不晚。”敖潭淡淡地道,“我无需你救,那些循环便已然被打破,所有关于你拿真心血为我疗伤的蜃,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对兰珊而言,已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仿佛山火退却,花朵虽然被烤得蕊瓣卷曲,却还是在及时雨的滋润下,勉强又显露出丝丝生机来,她苍白着脸,紧张地抓住敖潭的手,“真的吗?” 但下一秒,像是意识到自己又触碰了他,她立刻收回手去,只是眼巴巴等着他的回答。虽然眼前的敖潭的确好好的,可青宇师徒命运的关键,还是在真心血,“那青宇他们……” 敖潭的视线在她飞快收回蜷起的白嫩指尖上停留片刻,就在兰珊以为自己惹得他不悦,兴许他不会回答她的问题时,他又开了口,“你跟我走,一切就都有挽回的余地。” 任谁在走入绝境时,忽然被指引出另一条逃出生天的明路,都会像兰珊此刻一样无法立刻相信和接受,“真的吗?” 话一出口,她已然察觉自己此言如同是在第二次质疑敖潭了,她又立刻咬唇止声,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看起来急切万分又楚楚可怜。 较之蜃的循环幻境中,她最终都是一心求死的悲切平静,如今因为有了些许希冀,她的模样重新生动鲜活起来,甚至有几分当初寒潭初长成时的天真可人…… “真心血,本就以真心为系。”敖潭缓缓作答,“只要你摒弃了他们的真心……那三滴血,我自有办法物归原位。” 兰珊不明白,“什么摒弃真心?怎么……摒弃?” “忘了他们,便是。”敖潭轻描淡写地说道。 兰珊自然不解,“要怎么忘?” 敖潭沉默不语,只是忽然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兰珊鬓角的碎发,毫无征兆的亲昵之举,来自一向对她冷淡疏远的男人,少女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就偏开了头。 柔软的细碎发丝擦过指尖后各自分开,小小一个动作,却将少女的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不习惯他这样的亲近,也似乎并不想要。 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动作违和感太强,兰珊不禁轻皱眉头,对着敖潭欲言又止。 她觉得从出现在禁地之峰,到后来的蜃的循环中,再到此刻虚幻的寒潭幻境里,敖潭都显得有些奇怪。 殊不知,男人也正在等她开口询问。 他准备了一套说辞,只等她问。 等她问他,是如何从渡劫失败的昏迷中醒来的? 等她问他,之后会不会飞升? 等她问他,他要带她离开去哪里? 等她问他,为何如今的态度有所转变…… 但兰珊的心思完全放在如何才能救得了青宇、百川和凌若谷一事上,曾经围着他转来转去,总找借口想与他待在一起的那个少女,如今似乎已经不在意他到底如何了。 她犹豫半天,却只问了一句,“要怎么忘?” “你曾经‘失忆’了。”敖潭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但现在,我来了,你也该‘想’起来了……” 平卧榻上的羸弱少女呼吸突然变了变,引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果然,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眸光在床前几人的面上平静地一一扫过,唯有见到玄衣墨发的敖潭时,露出一抹明显的喜色,正要起身却又似乎力有不支,身子摇晃间,有四双手同时伸出来要扶她,她却受了惊吓一般往后一缩,直接退到了敖潭的双臂间。 被敖潭揽臂扶住时,兰珊的身影轻轻一僵,又立刻配合地放松,只是倚在他的怀中,仰起头,用全然陌生又疏远的眼神看向青宇、百川和凌若谷,问道:“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