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物是人非甘心否
当攀升的日光自窗格跃进室内一寸寸爬过床帐，透过细密的纱孔，一点点洒上兰珊沉静的睡颜上时，少女许是夜间不曾休息好，虽然被扰绕了清梦后微微皱眉，又并未就此醒来。 阳光被纱帐筛成了轻薄的金粉，再均匀而落，给苍白的肤色镀上一种趋近莹亮透明的质感，让她看上去又美丽又脆弱。 而本该在“养伤”的百川，轻松避开守在外面的同门弟子，来到了这间他熟悉的卧房内。 怎么能不熟悉呢？俊逸温文的年轻男人有些怀念地想，当初兰珊被师傅带回来时，便是他来这儿亲手打扫干净再布置妥当，用以给少女长住的。 只不过，那时的他对于少女至多只是有些好奇，以及因为目睹她自戕未遂后，一点极为寻常的怜悯心。可谁能想到，后来，他们之间竟会生出这般曲折又深重的羁绊。 下山去李家镇的那一趟，在见识过季家给表小姐白雅准备的闺房是如何怡静雅致后，他也有些动了心思，想着回来后要添置些东西，帮她重新布置一番——女孩子安睡休憩的地方，确实要温馨细致些才对。 但回到派中后事情不断，他的诸多想法尚未实现，想保守秘密与她厮守的愿望也似乎要就此落空。 他怎能甘心。 自兰珊于峰顶昏迷再醒来后，言行举止皆有疑处，他和师傅师弟都觉察出破绽，也想过她一定是有诸多苦衷才会如此，尤其是他，在痛苦权衡一番后，本已打算耐下心来静观其变。 他总以为，她即便外在表现得陌生抗拒，但心里肯定不是如此。 可他从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她也许真的与他以及师傅和师弟，“离”了心。 明明之前在峰下的石屋，他们与她灵rou相交那么契合，那么亲密无间，他们给她真心血后，三人的关系和命运也会越发紧密相连，本以为她能就此摆脱蛇妖用情愿对她的掌控，他们的日子会回归平静，却没想到忽然出现的国师谭，让一切都偏离了他们的设想。 昨日，他用苦rou计一试之下，非但看出她对来无垢城与他们相识后的事情根本没有忘记，还更是对国师谭言听计从，明明她已经关心则乱地要奔赴他面前，来察看他吐血后的情况了，却能在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的阻止下，就此沉默不动。 当初，那个想让他尝一口冰糖葫芦，还会耍点可爱小心机的姑娘，浑似彻底变了个人！ 饶是之前对着他们师徒三人，她也不曾这样厚此薄彼过！ 何况，即便抛开她如今只对国师谭“亲厚”的态度，他也不明白，她知晓了他是她兄长的身份后，怎么会是那样的反应？而他随之产生的新猜想，也令他更为心惊。 他必须弄清楚这一切，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了。 只是，除非禁地之峰出了事，国师谭才会离开含元殿，跟他们配合行动，其余时刻对方简直守着兰珊寸步不离。而禁地之峰要是有事，他也不可能不出现，单独跑去找兰珊…… 他本以为自己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找到机会接近少女，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一个天降的机会摆在了他面前。 因为平日负责帮师傅青宇处理杂务，百川几乎每日都要对接各部各峰，他为人温和有礼，与门派上下的弟子皆有交好，于是这次很轻易便避开师傅和师弟，私下率先得知了，掌门将要分别派人请他们师徒跟国师谭一起去虚清大殿议事。 他身上的伤势本就不轻，这点是经过容涵真人亲口认定的，所以他只要不让它往好的方面发展，哪怕另外不再做手脚，用伤情严重难以成行的理由取信于青宇也很容易。 甚至，他都不曾亲口要求留下休养，是关心他的师傅主动“命令”他的：“为师一人去见和掌门商讨便可，若谷留下照顾你。” 师弟若真的留下来，他反而行动不便，所以百川当即摇头，“守峰人本该全部到场，还是有劳师弟陪师傅一起前去，掌门真人也更放心些。” 当然，这也不全然是他私心作祟，师傅看起来严肃，实则非常关爱他们两个弟子，之前为了不想让他们的人生提前与峰峦绑牢，就一力承担守峰主责，此次掌门相邀，议的是禁地之峰的解决之法，但此事又怎么可能轻松化解，他何尝不担心师傅若得知有什么凶险的法子能用，会不会直接不跟他们俩说，二选择孤身涉险。 只是，此次议事到底持续多久，百川也心中没底，此刻终于有了机会与少女私下再次相见，他心中想问之言何止万千，也本该速战速决，立刻上前叫醒她。 可掀开床纱帐，在床边缓缓弯腰蹲下，目光平视地看着近在眼前还在睡着的兰珊，他却又有些不忍。 她安睡后的模样还是如他记忆中那般，那双眼睛安静地闭着，不会露出故作惊慌冷漠的目光，那双唇也柔软安顺地抿着，不会说出任何让他难辨真假的伤心话。 面容俊秀如春露秋霜的男人不禁抬起手，如以前亲昵玩闹时那般，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 他的动作很轻，可少女却在此刻，忽然睁开了双眸。 她一见到百川，立刻面露惊诧，慌张地起身撑榻要往里面躲，同时一双樱唇张口，神色竟似是要高呼。 但百川反应极快，他即便重伤在身，动作速度也非兰珊这样毫无修为的普通女子可比。只见他立刻倾身上榻，一手拉住少女的手臂将她带入自己怀中，一手直接掩住了她的唇。 “唔！”兰珊一双杏眸睁得很大，许是因为一直没休息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隐约有些血丝，更显出其主人的疲倦，让人不忍心继续为难她。 少女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百川，一股水光瞬间涌现，在眼眶里打着转。 而她虽然力气小，却还是在他臂弯中挣扎不停。 百川看她这般情状，一时很是心疼和不解，又有些挣扎心软。 可没想到，兰珊竟然趁他不备，咬了他的手掌一口！ “啊、唔！”她才准备放声疾呼，就又被他捂住了嘴。 百川本已笃定她根本没有忘记自己，这番不再按捺，也是因为忧虑两人的兄妹关系她可能之前已经知晓。而在来之前，他也想好要与她心平气和地沟通一番。 可看她此刻这番做戏的样子，他在困惑之余，又难免对那能让她为之撒谎的国师谭产生了一股敌意。 他其实并不舍得怪罪她什么，下意识就将矛头全部指向了国师谭。 到底为何，她一定要闹到这般！ 就为了……那个男人吗？ 为了……好跟他一走了之吗？！ 他自然有不少法子让她不出声，或者逼她对外谎报平安，但是…… 就在此时，门外面守护的弟子似乎是听到了里面的些许动静，敲了敲靠近的一扇紧闭的窗户，隔着窗棂木格礼貌地确认，“兰珊姑娘，你醒了吗？可有事？” 百川与少女四目相对，她眼眸转动，睫毛轻眨，有些回避与他继续对视，又似乎带着几分期盼地瞄了瞄窗户的方向。 ——依旧是那副不想跟他接触与对话的态度。 百川制住她，掌心将她急促温热的呼吸拢住，像拢住了一团注定抓不住的心火。 他忽地无声苦笑，那双向来温柔包容的眸子闪过一丝涩然。 他定定地看着兰珊，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跟她说，又仿佛并不想再用任何法子逼迫她。于是，宁可自己此行无功而返似地，他慢慢移开了捂住她樱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