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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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想聊些什么呢?” 太平此时已经换掉了那身病号服,身上所着只一件单薄道袍,看起来和现代都市格格不入,因而当他踩着点走上路边停着的公交时,格外引人注目。 他并不在意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而是专心地看着显示屏幕上传来的消息。 对面的人似乎犹豫很久,直到公交车缓缓开启也没有传来回复,太平笑着摇头,他转头看向车窗外的景致,行人、树木以及路边的围栏都向后退去,他很有兴致,对着这种寻常的景物也不嫌无趣。 “叮”。 下一站到的同时,太平听见手机上传来回复,他看见对方问不如先谈收费。 他笑着说道:“给小朋友排忧解难就不收费啦。” 对面在听到他的语音后,却是立刻回道:但你很穷。 太平心想,多少与这账号联络的都是些家破人亡的,他有时甚至会出钱救济,这些年来也并未积攒什么钱财——以至于回道观也要搭公交过去——怎么这人一上来就这般说。 他忽然有些猜测,只是想起来,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由得笑出来。 他笑得过于开怀,乃至身边有人驻足旁观。 也是此时,忽然有阴风刮过。 太平侧过头,见刚刚驻足看着自己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太恰好在他身边坐下来。 那股阴冷的气息便是从旁传来。 他敛了笑,收回视线,照旧和客户交谈着。既然对方觉得他穷,那就看着给吧。 太平的这条讯息发出去不久,转账就立刻来了。 对面很是大方,在打钱的同时,又说了是陪聊一小时的价格。他心想,有着这笔额外的收入,回道观前或许可以去趟市场,给道观里的狗整些rou。 鸡也要喂了。 发完钱后,对方就打字道:讲个故事。 找个灵异事务所要故事听,那该是什么故事?自然是鬼故事。 太平想着对方容易打发,却颇有兴致地说道:“好呀。” 如今世道无常,鬼怪复苏,虽说灵异事件不至于弥漫到四处都是,但说个鬼故事也算作轻松,更何况,他最擅长讲故事。 以前和景阳住在一起时,他常讲给景阳听,虽然景阳完整听完后,只会回答一句无聊。 身侧传来的阴气越发浓重,与此同时,车窗外的景致也在快速退去,好似这辆车的速度太快,不过片刻外界人声鼎沸的都市画面骤然被凭空产生的浓雾笼罩。 “那便讲一个与你听吧。”他对着手机说道,看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语,“运气糟糕的人便是出门坐趟公交就能撞鬼呀,例如说我身边这位老太......” 他脸上携着笑意转过头去,入目便是一张贴得极近、双眼空洞留着脓水的面庞,老太的头偏转了90度,脖颈传来轻脆的声响,像是骨头脆裂开来,恶臭的水沟味从老太脖颈的断裂处散发出来。 与此同时,公交车上的其他人也发现了老太这般变化,一时间,尖叫声爆发出来,太平无奈道:“有些聒噪,这故事说不大清。” 他说着,便站起来,作势要走,可那老太坐在他身边,恰好挡住过道的位置,见他站起,便是猛然伸出手,指尖的森森利爪赫然朝着太平的脖颈抓去。 她的速度极快,然而只见一道白茫闪过,老太再看时,道士打扮的少年人已经从身边的座位上消失了。 她忽然生出种极其强烈的危机感,骤然从喉咙中发出尖啸,尖啸声穿透耳膜,然而啸声才传出一秒不到,她的喉咙就是一阵刺痛。 老太张开嘴唇,发出“啊啊”的声响,视线忽然天旋地转,她抬起头,才看见小道士手腕翻转,一把泛着银光的小剑从他的衣袖间飞出,才感知到自己的脖颈被刺穿,脑袋已经掉到了地上。 太平收起小剑,用术法拭去上面的水渍,再将小剑收回袖口中,他看着缺了脑袋的老太尸体,不由叹气道:“何必呀。”继而去看车上乘客的情况。 刚刚那声尖啸很快就被打断,可是司机当即受着刺激昏死过去,公交车登时失去了控制,驶入了层层的迷雾之中。 这个时间段搭乘公交车的人不多,有个怀孕的女子,一对好像偷跑出来的学生情侣,还有个背着电脑包的青年,除了那青年之外的人都被吓得够呛,哭声肆意,甚至那情侣之一的男生还被吓得尿了裤子。 即使车上那个看起来最像恶鬼的老太太死了,可是他们仍然上没有平静下来。 太平走过去,出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我能解决的。” 几人见刚才是他降伏了那老太太,情绪稍微稳定了些,可是突然间,车辆猛然晃荡起来,竟是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停在了迷雾中。 刚刚停歇了的哭声又断断续续地响起。 车门自动打开,迷雾从外界扩散进来,这好像引起了那老太尸体的变化,从她断裂的脖颈处涌出恶臭的脓水,也是同时,她的身体慢慢膨胀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身体中钻出来。 情侣中的那个女学生便是向全场看起来最靠谱的道士投来求助的目光:“大师......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太平挥手说道:“先下车。”听他说完,那对情侣便是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去,接着下去的是那个孕妇,背着电脑包的青年却没有跟上他们,而是看了眼太平。 太平没有下车,反而很是好奇地朝着那具尸体走去,他单手支着下巴打量着那具躯壳,听见青年问他:“你不走?” 太平笑着指点那具无头尸体道:“我感觉有些奇怪,她该是被人制作成这样子的,好啦。你将那司机带下去,我们也该走了。” 青年闻言,从前方将已经昏死过去的司机背起来,自前门跳下来车,他同时回头看去,恰好见到小道士轻快地从后门跳下来。 ——嘭! 太平双脚落地的同时,那具车厢中的尸体炸裂开来,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脓水味传开来。 爆炸结束,太平身上一丝血迹未沾,他还是掸了掸道袍,朝着青年人说道:“无事,走吧。” 他同青年走到前方,见到刚才早就下来的几人,也看见了公交车方才撞到的东西。 那是一块石碑,碑上用红字刻着三个字。 ...... “志阳村。” 那人传来的语音很镇定,还不时打趣道:“村里阴森森的,一看就是要出事的地方。” 景阳默不作声地听着,他已经回到家中,外边已经生出晚霞。 他觉得对方不会遇上危险,可是昨天那人一瘸一拐的样子还印在眼里。 景阳打字问道:对你来说很容易解决? 那人过了片刻才回道:“算是吧。不过这样就不算做鬼故事啦。” 景阳心想,那人还是这么喜欢装腔作势。 下一条语音消息过了很久才发过来,对面似乎遇上了棘手的事情,太平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村子里果然出事了过、像是以前有过瘟疫......死人复生,像僵尸一样追着我们跑呢。” 似乎是缓了口气,那人又接着发来:“雾气越来越浓了。雾中好像也有别的东西。不管啦,我要先将这些普通人带出去。” 景阳心想他自作多情,又盯着那条已经播放完的语音,他并不觉得那人喜欢救人是一件善事,看那人在医院的样子,若是连自保都做不到,何谈救人? 只是这话一发出去,太平估计就明白这个顾客是谁了,或许会将他拉黑删除,然后再跑得远远的。 景阳忖度片刻,回道:小心。 发出去一瞬,他又觉得不好,可若是撤回,好像太在意了,只好看那人是什么回复。 太平说道:“没事的,我快要找到出口了。” 那边发生了什么,景阳不能完全真切地了解,加之那人说话时总是那么轻松的口吻,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他也知道那人习惯留下后手,也相信太平会无事,却仍然感到不安。 又过了一小时左右,那人才发过来最后一条消息:“出路确实在那祠堂里。看起来今天的鬼故事有些短呢。” 出来了,景阳的心情渐渐平稳,他将剩下的钱转账过去,那人好像有些惊讶。 半晌回答他句谢谢啦,景阳心想凭他的性格,估计又会买堆食材倒腾火锅。 回复的话语很轻松,但是那边的实情却不如此。 随着时间过去,浓雾愈发加重,雾中甚至难以视物,祠堂原本是作为仅有的安全点,却是也逐渐被浓雾侵染进来。 一瞬间,祠堂前的牌位以同样的频率震动起来,好像在对抗什么,女学生叫起来,不可思议地指点着牌位。 她有些绝望地尖叫道:“是一样的名字!” 她像是看到了某种极为恐怖的东西,在牌位颤动的时候,她不管不顾地推开拦着自己的男友,尽力地朝着祠堂的门口奔去,就要踏过门槛,跨入到雾气之中。 看她这般做,她的男友也不敢上前追了,所幸运的是小道士正站在门处,一手持银色小剑抵着迷雾,另一手微点,一柄血色剑向后刺出,刺中了女生的衣襟,带起一阵冲击力,硬生生将人救回来。 似乎是闻到了人味,原本就不甚安定的雾气翻滚起来,好像要强行冲破阻碍,涌进祠堂中。 这时,一众牌位接连掉到了地上,重响过后,牌位后的墙上露出了一口黑洞洞的门。 青年人先试探去看,他将手伸进去,感受到了丝丝凉风,还不甚确定,但是有人已经先他一步踩入了门中。 原因是那小道士拿出罗盘,拨弄两三下说:“我算过了,那能离开。” 太平说完,就见到那男学生先跑出去,丝毫没有顾忌他的女朋友,他不禁摇头,让青年人再带个学生出去了。 至于他自己,自然是留下断后,等其他人都走了,他再出去。 几人出去的地方是个僻静的巷口,外面有汽车穿行,迷雾不见,也是如此,他们才相信自己回来了。 待到太平出去的时候,男学生已经跑走了,司机还晕着,那女学生像是吓疯了、估计要去医院治疗,说起来,太平有些好奇她在那些牌位上看到什么骇人的东西——他走前去看了眼,发现上面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孕妇还守在一边,见太平出来,便是过来道谢。 太平微笑说:“无事,你们受了惊吓,回去要好些休息。” 他交代了些事后注意便打算走,见那青年人还留着,便过去问。 青年人与他说道:“我感觉这事还没结束。” 太平心想他也觉得如此,他离开之前,那阵雾气已经完全扩散进祠堂,雾气中生出人形的东西,像是村中生出的异变......再加上碑文和先前老太的尸首让他感觉很熟悉,与阴谋的味道相似。不过与这些人说,他们可睡不了安稳觉了,于是他先前出声宽慰,对着这有所察觉的青年却有些欣赏,他不由得出声问青年的名字。 青年点头,平静地回他道:“童颜。” 太平说好,他将事务所的电话留了,告诉对方,真有遇到后续的话,他也可以解决。 处置完后续,他就要走,想着再乘公交车,今天运气不好,说不定再碰上麻烦,只好去路边租了辆自行车。 拿着客户发来的陪聊钱去给狗买了点吃食,耽搁了大半时间,他才回到了山上。 他沐着晚霞走上回道观的路途,沿途不时逗留片刻欣赏山间景色,一来二去,到山顶的道观时已是夜里。 他抬起头,想看看明月,十五的圆月应该挂上柳梢,但是在山顶却完全见不到,山间黑漆漆的。 太平无奈摇头,他从储物袋中拿出宰杀好的一整头牛,他等了片刻,忽然有庞大的黑影投射过来。 山间凸起的“峰峦”居然动起来,再一看,那不是峰,而是盘在山中的一条巨大黑狗,此时它爬起来,低头嗅嗅地上的猪rou,迅速地伸出舌头将整头牛卷进腹中。 月亮这时才暴露出来,原来先前是大狗的身躯遮挡住了月光。 黑狗有个很威风的名字,但是太平不喜欢叫那个文雅的称呼,他站在尸狗身边,对比起来更加幼小,却是踮起脚来摸了摸狗的脑袋,笑意盈盈问:“别急,还有呀。这次出去赚了好些。” 尸狗摇了摇头,说道:“你身上有景阳的味道。” 无论什么时候,一条狗会开口说人话都叫人惊奇,只是太平没有多少觉得奇怪,他笑着接话。 太平笑道:“是呀,没办法,被他找到啦。” 尸狗上下打量他一会,起身又趴回去峰间,这会让出些月光,于是道观中不点灯火,也亮堂了许多。 太平去道观里抓了把米粒,在门前的地板上洒出大半,他等了片刻,便有东西从屋檐上飞下来,啄食着地上的米粒。 月光下,可以见得那是只尾羽光亮、长得很壮实的公鸡。 太平坐在台阶上看了会,就拿起扫帚去清理道观前的地面了。 他有些日子没回来了,这次来,打算多呆会时间。 半晌他打扫完,将扫帚倚在树下,便走进黑黢黢的大殿中。太平熟门熟路地找出几只蜡烛点上,殿中偌大的佛像也被照亮,他不败神,却是坐在软垫上,背对着佛像读起一本闲书来。 烛火飘摇,红油燃烧发出轻微声响,到了午夜时分幺鸡从外边飞进来,走到他身边,留下一串梅花似的脚印。 太平打坐着小憩半晌,被叫醒时他怀中抱着的典籍落到地上,书页无风居然自己动起来,最后停在一页发黄的纸上,若是有人去看,必然会因为上面古怪的图案而觉得头晕眼花。 而这样的图案,典籍上居然每一页都是。 太平却是随意地将书捡起,他看了眼幺鸡,见它口中叼着封信,便随手拿来,摊在面前细细一看。 信件中的要求很简单,要他三天内抵达a市。 要求简单,但是其中包含的事情却不简单。 太平叹气摇头,要知道他这道观破烂又小,但是名头却不小——自从鬼怪复苏后,各地离奇的死亡事件越发加剧,于是中央便成立组织专门选拔人士来对付鬼怪,发展至后来,也就有一所专门为了培育这些斩除邪魔人士的学院,那学院就坐落在a市。 他想起来很久前他还被称作天才,是众望所归的下届主事人,只是三年前那事过后,他落败了,留了条性命,被灰溜溜地赶出来。 也是那时景阳和他吵架的,不过景阳不知道这其中内幕——那个小孩见他浑身是伤地回来,大半夜与他吵了一架,等到太平伤好了,他就被赶走了。 太平想起来有些唏嘘,但却无丝毫畏惧,他还是觉得这次回去,有了经验,他便能够说服那群人。 4. 知道那人近况,景阳的心情有些好起来,于是翌日他履约与腊月返校时,少女就看见平时冷淡的人看着空荡的教室,忽然微笑起来。 这有些不可思议,不如说比见鬼还要罕见。 不论什么时候,景阳都是那么淡然,赵腊月心想,从她跟在学长身后仰望起始,那人都是这样,与人群疏远,如高岭之花般孤立。 没有等她发问,景阳兀自说道:“那人当年送我到这里,临走前抱了我很久。” 腊月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静静听着他说起往事。 景阳说道:“他觉得我会舍不得他,但是我把他赶走了。” 景阳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他逐渐变得平静,却感到有些失落,不过一般人看不出他的失落,但是腊月知道,她上前抱了抱他,有些心疼。 景阳摇头说道:“我没事。” 赵腊月盯着他的面庞:“你有。” 景阳挑眉,他不再就此多言,他走进教室,来到自己的座位前,捡出里面的书籍。 其实留下的书不多,腊月在旁边拿起来翻看几本,书上的字迹也不多,说起来奇怪,她一直觉得景阳是理科天才,这人在刚入学那时奥赛金牌也拿过,物理竞赛也有名次,只是不知为何在分科的时候突然来学文科。 赵腊月也跟着他学了文,她知道自己选择为何,却不知道景阳为什么这么选。 直到今天,她看到景阳熟络地翻开那压在最底下的书本。 那本书与其他的完全不同,它上面有人留下的笔迹,不过赵腊月瞥了一眼,知道那肯定不是景阳的笔迹。 景阳很快说道:“那个人写的。” 赵腊月看着上面的鬼画符一般的东西,不置可否。 她仿佛试探问道:“你学这个也是因为那人?” 景阳轻轻“嗯”了声,说道:“那个人喜欢。” “而且,要查他背后的秘密。”景阳补充道,“学这个是前提。” 赵腊月不甚明白,她问道:“你决定报考学校了吗,学长?” 景阳说很早就想好了,只等待那封信件到来,可是腊月心想,她根本没听学长提过报的是哪所。 景阳还是在翻那书页,翻到最后,一张照片从书页中飘下来,被景阳接住了。 腊月过去看了眼,照片的年代显然已经很久,是用胶卷拍的两人合照,其中一个她认出来是景阳,还有一人的身份,她也猜到。 她于是问道:“你前天去见他了?” 景阳点头,说道:“没有呆很久。” 赵腊月很认真地与他说道:“你想见他,见到不就好?” 景阳心想也是。 他想着,又拿出手机,给那人发去条信息。 :你上门,多少? 对面似乎正闲着,很快给他回复道:最近的驱邪服务吗?不行呀,我需要去a市一趟,有些忙。 景阳皱起眉。 :你要去做什么? 对方似乎不是很想提及这事,改口问他事情急不急切? 景阳于是便说:嗯。 :我一个朋友,很需要。 他忽然对着腊月说道:“你和他说。” 赵腊月看了眼他们前面的聊天,也知道了这人是谁,问景阳道:“你想再见他?” 景阳摇头:“不,我不想让他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