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中)
家宴(中)
妙月是第一次和兰家的长辈交谈,她忍不住审视眼前的人。兰提很少提他的几个叔叔伯伯,妙月一直觉得兰启安兰启平的名字很怪异,平应该在安之前,可是叫安的才是哥哥。 无论是何种年龄段,无论是健康的还是不健康的,兰家人都高而瘦,眼前的四房之主兰启平,就是个极为精瘦的中年人。几个儿女的特征在妙月眼前闪过,最后聚在兰启平的眉目之间。 不同于严肃的兰启有,兰启平面带笑意,注视着妙月,好像真的是一位和蔼的长辈在关怀小辈。 “应姑娘,来我兰家家宴,可有不适应的地方?阿窕顽劣,你烦不烦她?” 兰窕吐了吐舌头,妙月一笑,还是站起身和他对话。兰窕也站起来,走到了兰启平身后。 “应姑娘来山庄以来,学三丹剑已有所成,即将出战青衿试,先祝你旗开得胜。”兰启平斟了一杯酒给妙月。 妙月不多推辞,便饮下了:“多谢四爷。” “武林大会以后,有没有想好还要去哪?何时返回云露宫,应姑娘定了吗?” 妙月想起纹尺的叮嘱,刚想开口,兰窕已经说了:“应姑娘为什么会走?她不是三哥的人吗?她不会走的!爹,你这个话,像要赶人家走一样。而且她学了我们家的武功,就是山庄的人了,哪有走的道理?” 兰启平又微笑:“不用听阿窕的。你救了小曦的命,是恩人,学剑也是微不足道的感谢罢了,应姑娘来去自由。应姑娘无法回答,是因为是想给令堂看完病吗?山庄略尽绵力,为她诊治,应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妙月一点都笑不出来,可还是尽力笑:“是,家母近来身体不好,卧床休息时间多,多有消耗山庄药材,我也很过意不去。” 兰提的弟弟meimei们一次也没问过商艳云。而兰启平却直切要害,语气却亲切像拉家常:“是啊,从来不见她出来走动。令堂也是云露宫人氏吗,如何称呼呢?令尊又是何方人士?应姓,似乎没有出名的毒学武功。” 妙月斟了一杯酒,欲端给兰启平岔开话题。星生已经平静开口了:“回四爷,应姑娘父亲早逝,是母亲含辛茹苦将她带大。应夫人与蛇虫打交道时,不慎中了毒,需要慢慢调养,也因此很少出门。” “星生啊,听闻你从九雷岛买回来了苏晓宵,她怎么样?听家仆说,倾倒了大量浓黑药汁,似乎病得很重。需要家中医生去帮忙吗?你统领外门弟子,事务繁忙,还要照料苏晓宵,也辛苦了。她也是,好好的小姑娘,突然又疯又病的,还好你痴情啊。我还记得她以前追着小曦到处跑……呵呵。” 兰启平接过妙月捧来的杯盏,点到即止,不再逼问,知情识趣,可是仍然绵里藏针。 和蔼微笑的兰启平,一点也不好对付。 星生行礼:“劳四爷cao心。四爷消息好灵通,她已经无大碍了。” 兰启平仰头笑:“呵呵,云露宫神医下凡,是我骄傲自满,以为家中大夫才是最好的。应姑娘,武林大会后也不要着急走,带着你的宫人多留一些日子,以便切磋医术,你意下如何?” 妙月小心翼翼应付,就含混点头了。 兰启平一饮而尽杯中酒液,便带着女儿远去了。 事后,妙月发现事情不对劲,她刚才那点头,不是肯定了她会走这个事实吗?兰启平话里有圈套,她就踩了。啧……妙月怨愤地坐下了。 妙月心里无比懊恼,回头对上星生的目光,星生低声道:“你被套话了。他现在知道你没打算在这待一辈子了。”妙月更难过了,这不是她还没越星生聪明的意思吗? 星生又按着妙月的肩膀:“没事的,多观察就好了,对上老江湖们就是容易吃亏。一会你多吃菜,少说话,这样还会显得你很深沉。说不出来我来说。” 堂堂应妙月,还是沦落到了被越星生指点的地步。 妙月戳了戳盘子里的凉菜:“我讨厌这个地方。这盘菜也绿绿的,看着不喜庆。你知道雨霖和师叔今天晚上吃什么吗?” 小苏恢复元气的这些日子里,她渐渐知道了自己忘记了一些什么事。可是她一点也想不起来,拼命想也想不起来。星生则是去信给在江南的薛若水,问他听风楼缺不缺较书侍者,九雷岛她已经回不去了,丹枫山庄也不适合她。他总得给她找个去处。薛若水已经给了准信,她再恢复一些,薛若水会来接她走。 虽然在给苏晓宵安排去处,可是星生没有去见她,送了几次补品也不想让她知道。星生大概是真伤心,和雨霖坐在小竹凳上看药时,冷不丁道:“哪有正常人会喜欢我。”看到越星生初恋受挫后如此自暴自弃,着实让雨霖感想复杂。 雨霖把星生的话转述给妙月:以前她是傻瓜,才愿意让他梳辫子。不是傻瓜的苏晓宵,只会喜欢兰提,不会喜欢他。 星生刚要答妙月的话,又听到妙月恶狠狠的声音:“你还真知道我师妹晚饭吃什么啊?我都不知道。你不准知道!” 妙月威胁完他,就仰脸看星生的反应,星生却展颜一笑:“你和雨霖一样莫名其妙。” “不准你叫她雨霖!” 星生翻了个白眼,望向了远方:“管得着吗?” 妙月也头脑放空,她叹了口气。越星生一身反骨,肯定越说越叛逆,越说越来劲,妙月不想看到他和她师妹走得太近,就不能出言劝。想到此处,她也就释然了,只要她不管,这种可怕的事就永远也不会发生。果然,她应妙月就是最聪明最有办法的。 兰家办宴,就连开胃菜的菜色都不错,妙月一直嘴里都很忙,她夹了一筷子醋藕,往前一看,兰携的位置果然没有人来。她又往旁边看,宣天妩早已入座了,阿妩正在把自己拖到泥地里的脏披帛往凳下藏。 兰携,他不会临阵脱逃了吧? 妙月思考他讨厌这门亲事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无论对面是好是赖,都不是自己的选择,被强按头成亲,换作是谁也会不情愿的吧? 隔壁座的兰窕和妙月对上了眼神,兰窕严肃地一点头:“我憋死了。只要你问,我立马就说。” “兰携不来了?”妙月立刻就问。 兰窕立刻跳到妙月旁边,捉住她手:“你想知道为什么这么着急吗?” “对啊,一点都等不了了吗?兰提都不在啊。” “嗯……虽然以前我四弟一心就想着玩,但是他还算……反正身体上没有花过吧。” 知道了,兰携是处男。 “我爹他老人家看到兰携搂唐道菀,警铃大作。觉得他们肯定是一对,或者兰携勾引人家。” 妙月心想,兰启平真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结果很明显,那是缓兵之计。后来呢,我爹他又听说他问了林萦怀的名字。他又觉得兰携对人家不安好心。” 妙月当时那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没好意思再问。 “可是他是觉得林萦怀眼熟,果然她是梅山的双胞胎jiejie。现任梅山的至亲居然是杏林派,这是条很宝贵的消息。那我爹就算了。结果他又和舞女李瓮彩搅在一起!” 妙月这回有话要说,李瓮彩的武功她见过,出身门派未兴的南理,才十六岁,就有那种水准,绝对是劲敌。兰携多次去看她武功,是在估量她的具体水准,绝不是不务正业去了。 “我爹说这回不可能错怪他,结果见到李瓮彩真的武功那么高,兰携给她钱确实没别的意思,只是能让人家安心参赛。” 妙月试探道:“那你爹不是应该反省自己吗,这么不信任兰携?” “天底下没有老子冤枉了儿子会反省的。以前二伯管理我们这些小辈很有一套,而且大伯也很健康,大伯二伯都很能镇场,所以老四听话安分了。可是现在是三哥当家做主,三哥你能不知道吗,他最讨厌管别人的这种破事,现在上面没人压着,万一有丢人现眼的事情发生呢?我们家已经不体面过了。” 这个不体面指的是什么?妙月很困惑。 兰窕看了眼斜对面的兰拣:“喏。” 私生子,兰拣是兰启安和妓女的私生子。 兰启平私下里好刻薄……这对兄弟关系不太亲厚。妙月觉得这对兄弟就是一对烂锅烂盖,兰启平居然还瞧不起兰启安。可能兰启平觉得他纳妾比兰启安嫖娼高贵。 妙月幻想了一下,要是再过二十年,兰携兰招也会妻妾成群吗?刚想这件事,妙月就摇头禁止她的思维跑太远。老四老五虽然怪,虽然不好惹,可是也不能把人家往恶心了想。 “兰携他不会不来的,他的佩剑已经提前到了此地。剑客的剑第二条生命,兰携他必须到场。” “为什么他的佩剑在这里?”妙月趁机多问一些事。 兰窕点了点妙月的佩剑:“这是万钧。是我三哥的万钧,你佩带万钧行走,就代表了三哥的身份。按我家的传统,成亲最重要的仪式不是拜天地,是接剑。” 五小姐的嘴巴还在张合,妙月已经不在听了……她一直以为兰提是随随便便把剑扔给她的。 他的心思在暗处百转千回。 “接剑以前很难的啦,新娘需要蒙眼闯百人剑阵,找到戴面具的夫君,靠他的剑认出他。后来简化成了蒙眼闯剑阵,只需要蒙眼摸识认剑。” “那也太难了!”妙月虽然有绝对的信心可以认出来万钧,但这是因为她日夜拿着这把剑练习。 “嗯,现在更简单了。走向正中央的那一把即可。你可以多看看今天阿妩是怎么接剑的,总有一天你也要的啦。” 妙月苦笑了一下。算了吧。丹枫山庄的传统都神经兮兮的,妙月打心眼里不认同。 兰窕还想再说,妙月突然问兰窕:“漱泉夫人接的是兰启为的哪一把剑?” 兰窕立刻不说话了。妙月怔怔地看着她,并不为她的提问后悔。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兰窕困惑地看着妙月。 “我怎么敢提兰提的父母亲吗?” “你怎么敢直呼二伯名讳?!他是逝者,是小曦的父亲!”五小姐吃惊的眼睛里还闪动着愤怒。 星生终于插了进来:“五小姐,她是云露宫人氏。你多体谅。应姑娘,是先庄主。” “不好意思,我再问一次,漱泉她接的是先庄主的哪一把佩剑?”妙月立刻退了一步。 兰窕眨了很多次眼睛,才回转了心意,她单纯而热情,不爱深想,立刻原谅了妙月。如果是四小姐,就没这么好糊弄了。妙月当然知道直言直语虽然爽快,但是在不合适的人面前说真心话就是鲁莽了。道理她都懂,只是她就是格外讨厌兰启为。 “先庄主佩剑众多,那年特地为漱泉铸剑,那把剑叫晓溪。春涧流溪,拂晓曦光。后来她杀了他,他的东西也全部毁了。” 声音的来源是兰窈,妙月陡然心惊,兰窈她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抱着胳膊,四处张望:“老四人呢?” 妙月正要说话,兰携已经进来了。妙月星生兰窕齐刷刷回头看宣天妩,对面的兰拣笑出了声,而宣天妩正在拿筷子沾了点菜rou喂她的鹦鹉,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和她无关。 兰携径直入座。谁和他行礼,他都不看一眼。 怪般配的,都不理人。 一直在打瞌睡的小招此时才醒,喊他四哥:“还以为你不来了!”兰携也只轻慢地嗯了一声,就低头吃菜了。小招还不死心,就传话给自己的剑侍。 剑侍传话给宣天妩的侍女,侍女传话给宣天妩。她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兰携,她也嗯了一声,又低头喂鹦鹉了。 兰携到场后,好戏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