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婚礼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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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疾风摇海棠,纷纷残瓣濡春庭。 清晨下了一场雨,昨夜盈盈暗香的玉兰花被浇打得一片狼藉。白月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身边的空空如也,一块尚有余温的位置。 她抬起手,昨夜包好的伤口因夜里剧烈动作早就裂开,又晕出许多红色。 昨夜消失的那些宫人女仆又回来了,有的等在门外,有的就在房间内将头低到极致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白月:“昨夜都去哪里了?” “昨日太子殿下把奴婢们调去了偏殿,之后……之后便令人将殿门锁死,今早才开的门。”站得最近的丫鬟回答,之前那个公主对她很好,所以她看起来并没有多害怕问责,反而是说罢之后抬起眼很是委屈。 “是吗?”白月扫了众人一圈,懒得管这些,又问:“驸马呢?” 那丫鬟答:“今早太子殿下又来了,还带了许多……许多……” “许多什么?” “许多、男宠。”最后这两个字对丫鬟来说有点难以启齿,半天才说出来,“说是送来补偿您的,本是要您亲自过目,但太子殿下听闻您还在休息,便……令驸马过去接了。” 蛇类的本能让白月不禁晃了晃脖子,幽幽:“他让驸马去接送给我的男宠?” “真有趣。”如此羞辱,所有人都以为白月恼怒,却没想到她竟然低低笑开,笑得极为绚烂明媚,“驸马什么时候去的?” 丫鬟:“才去的。” “才去的啊……”白月手指卷起一缕发丝,竟然笑了:“那便等一会儿。” “你来为我梳妆,要弄得精致些的,弄得越久越好。” “是。”丫鬟低下头,暗想这分明是存心要驸马多受些辱,果然就算脸再好看能力不足也是讨不到喜欢的。 这样想着,见证过两人青梅竹马时有多相契合的丫鬟不免有些惆怅,所以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在下意识加快给白月穿衣梳妆的任务。白月发现了,自镜中幽幽看了她一眼,让丫鬟没由来的感到一股背凉。 妆,最终还是要梳成的,而外面已经天光大盛,新出的太阳临照潮湿的地面,烘出一种令人不爽快的闷热来。白月已经盛装在梳妆镜前坐了许久,驸马还未回来,众人猜不透这位新妇的心意也害怕她计较昨晚新婚之夜的事情,便都闷着大气都不敢出,屋中气氛可谓凝结到粘稠。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丫鬟都脊背都要直锈了,才看到白月默默站起了身。 “走吧,去看看哥哥送我的男宠。”她把哥哥两个字咬得重而甜腻,与之相比落尾的男宠反而是轻了无谓了。 白月确实对这个原主记忆里分外讨嫌的太子哥哥很好奇,也是真的想看看能想出这些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招数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小玩意儿。最多,也就是个小玩意儿。 方才公主寝室的气氛有多凝结,现在会客厅的气氛就有多压抑引人窒息。 白月在门外站了会儿,看到锦衣男子趾高气昂的坐在首位脸上藏不住得意与轻蔑,看到一堆面容尚可的男人隐在一侧各怀心思,也看到她的驸马,少年站着穿着一身与昨夜喜服尤其相似的红衣裳,脊背挺得很直直到好像到了崩溃前的一个点,轻轻一点就会弯折,屈辱、不甘、愤怒等种种情绪在苍白如纸的脸上翻腾,不知他这样站了多久,略显湿漉的碎发弯在颈后,后背沁出薄薄的汗使那块布料都暗红了。 真好看。烙在灵魂上的刻印让白月投去痴痴目光,于是她迈过门槛,急急朝启明走去。 “夫君!”新妇柔柔的唤着,无视掉所有人走向站在视觉中心的少年,不等启明开口,就抬起他紧紧攥在一起的手,轻声:“我一直在等你,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启明低着头,晃了晃:“我无事。” “无事就好。”白月笑着,转身看向正在看戏的太子,她手还牵着启明只是藏在了后面,这让她看起来像是把启明也藏在了身后,“皇兄这么早就来是为何事?” 太子自然看到了白月护夫的动作,毫不掩饰的嗤笑了声,道:“哥哥心疼你,这一赶早就给你送男人来了。” “都给孤出来,让公主见识见识,什么是真男儿。” 他说着,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新婚夫妇脸上打转,如同迫不及待要汲取什么腐败的蝇虫。 可他注定是要失望的,白月虽然不高,可她头上盛装的云鬓与发饰还是投下一片阴影,让他看不清她身后启明低下去的脸,而白月脸上竟然缓缓绽放出一个堪称无暇的笑容。 白月安抚性摩挲着启明的指关节,目光从每一个男宠心怀叵测的脸上掠过,不假思索的吐出一句话:“就他们吗?” “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说着,她将身体重心后仰,似乎完全倾倒在启明身上,悠悠“何及我郎君半分。” “皇妹这便看不明白了,他们虽是容貌身量不及驸马,可他们啊,都是真真顶用的男人。包皇妹你……” “皇兄。”白月直接打断了太子沈辰的话,“我很感激皇兄求父皇赐婚,全我长久以来的夙愿。但我新婚还在昨夜,皇兄就如此作弄我二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辰脸上出现一个十分敷衍的不认同神色:“作弄?皇妹真是误会哥哥的一片好心,我这可是打心底为你着想。” 白月仍然笑着:“若我不需要呢?” “你怎么会不需要呢?就算此刻不要,以后也会要的,你现在还未经历,等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所以皇兄的意思是,这些人我必须留下?” 沈辰欣然点头。 好一只讨人厌的臭虫。白月颤了颤眼眸,一缕阴气悄无声息从她裙角之下爬出缓缓朝沈辰靠近,而她保持着顽固的笑容:“既然如此,meimei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不知,这几位都是什么来头?” 沈辰答:“都是些惯会伺候人的乐师伶人。” “皇兄有心了。”白月淡淡,看着那缕阴气沿着沈辰身体攀爬,最终如小蛇一样盘旋在他肩头。 “春儿,且先把几位公子带下去休息。” “别忘了,收好他们的契。”她将最后一个字咬得很重,任谁都感受到了其中怒气。 罢了,重新扭头向沈辰:“这大礼我收下了,不知皇兄还有何事?” 她最后暴露出来的怒气让沈辰很是满足,晃了晃翘着的二郎腿,“那便就只有祝贺皇妹新婚快乐,长长久久了。” “承皇兄吉言。”白月笑眯着眼,“我与驸马必定长长久久,而皇兄的恩情,我也必然铭刻在心。” “如此,那孤就便不打扰你们这对新婚燕尔了。” “恭送皇兄。”白月嘴上说着,脚步却一动也未动,好在是沈辰看够了戏大方的原谅了小可怜皇妹的不敬。 沈辰走后,整个会客厅又安静了下来,白月过了很久才回头转身去看启明,她似乎心有所愧,收起了虚假笑容低下来头。 “殿下……”一直一言不发的启明哑声,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一阵轻轻的、微不可闻的呜咽。 启明一愣,见一滴水珠坠落濡湿了地毯,白月原本紧拉着他的手松开,他略迟疑:“殿下?” “启明。”白月声音颤抖着,骤然抬起脸,双手拽起启明衣襟,好像压抑了许久泪水一颗颗源源不断的滚落出不知何时就已通红的眼睛,“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启明,我好不甘心……” “……”启明原本想说的所有话都被这双惨然流泪的双眼堵了回去,便定定看了小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不甘心?” “我不甘心,凭什么……”少女死咬下唇,整个人都在颤抖,启明的影子全被装在那双充斥着愤恨悲怆的眼睛里,声音徒然变得尖锐,仿若嘶吼哀鸣,“凭什么他们打碎了我的珍宝,却又肆无忌惮嘲笑着它身上有裂痕。” “启明,我不甘心啊!” “殿下。”启明张开双臂,将白月整个人抱了进去。他真的比妻子高大很多,他一言不发,感受着越来越多泪水的湿透衣物沁入自己皮肤,经不过多抱紧了一分。 白月埋首在他胸膛,带着哭腔声音慢慢减弱:“我的启明,是翩翩贵公子,意气风发的将军,如同日月星辉,是他们……是他们……” “殿下,不要再说了。” “启明。”白月依然低低的唤着,“你是我的夫君了。” “你是我的。” “殿下。” “启明。”白月双臂攀上启明肩膀,用含泪的双眼郑重其事,“我要杀了他。” “殿下!” “他羞辱你,他该死,他一定会死。” 启明叹息:“娘子。” “……”白月不再说话,慢慢低垂下眼睛,刚才还张牙舞爪要杀人的小公主已经瘪了嘴,止不住的委屈让本就没收住的泪水又开始串珠子,整个下巴都在颤抖。 半响,白月挤出一句饱含委屈的话来,“你相信我。” “你相信我。”启明伸出手颇有耐心的将她脸上的泪水一点点擦拭点,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诱哄,“报仇的事情让男人来好吗?相信你的夫君,不会真的任人宰割。” “……”白月抬眼看他,卷翘的睫羽被泪水湿得一塌糊涂,像极了某种动物。 “娘子,不要哭了。” “我不哭。”白月吸了吸鼻子,哽咽“你也别哭。” “我没有。” 白月:“你有,我听见了。” “你的心在哭。”白月目光看向启明被泪水糊湿的胸襟,低语:“我听见了,它一直在哭,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白月环抱住了启明的腰,启明的腰很瘦窄窄得纤薄,这似乎让她感到酸楚,声音也开始颤抖:“启明,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我们好好的做夫妻,旁人的话不要理会,若是过分我们就记住来日双倍奉还。你不要……” “不要不敢……不敢爱我。” 哭得不能自抑的少女颤巍巍的一句话,彻底戳破少年心防。 万籁俱静,白月抬起手,恰好接住一颗落在掌心的眼泪。 “启明……” 启明单手盖住了白月眼睛,湿漉漉的睫羽在他掌心颤动。白月依旧伸着手,落下的水珠在掌心逐渐汇聚成小小的湖泊。 本该是各自零落的少年佳偶,却被他人恶意扯到一起,要的是看他们自相残杀最好两败俱伤。这场婚姻,本该,本该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而非现在如同两只受伤的幼兽在互相舔舐伤口。 “殿下,启明永不负你。”最终,少年沙哑的声音在空寂许久的室内回荡,早忘了最初想要说什么。 “好。”白月郑重的点头,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里启明不能捕捉的混乱情绪翻涌成沼泽,语气虔诚:“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启明说的是誓言,言之凿凿。而白月说的却像是诅咒,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