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戏（三）

    桑榆虽然不懂麻将，但瞧见韩戎脸上一副春风得意的神态，便明白这一把是他赢最大。

    她心里感到一阵苦闷。这张决定战局的神来之牌，是她桑榆亲手替韩戎抓到的，花费的是她桑榆的好运。

    根据运气守恒定理，未来某个时刻，她必然是要倒霉，来置换这次好运。

    花费自己的好运，最终竟然便宜了韩戎这个二世祖，她是万万不愿的。

    “韩二，我说这小半年你怎么就转性了呢，原来是寻来这么个宝贝！”有人笑道。

    这人生得面色苍白，眼下带着浑浊的青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桑榆。

    另有人笑骂：“你丫也不照镜子瞅瞅自个什么德性，再讲宝贝自然是要藏着掖着，韩二舍得么？”

    那人接过话：“韩二舍得怎样，舍不得又怎样？咱们国家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事说到底，得瞧人姑娘依不依！”

    韩戎这一桌发小自始至终没将桑榆看作一回事——他们这样的人，平日里混蛋事干得不少，家里头虽然规矩多，但大部分时候老人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独婚姻大事，全凭老人们做主，要是由着性子胡来，断胳膊断腿都是轻的。

    韩戎带来个忒漂亮的姑娘，现下在传媒大学念书，面上还是一团孩子气。众人只当他对女主播小明星腻了味，换点清粥小菜呢。瞧韩戎的样子，大约新鲜劲还没过，众人便也配合着给小姑娘面子，只是酒过三巡，有些个不着调的，不免显出本性，言语轻浮了起来。

    那人酒喝多了，舌头都打结，借着酒劲，起身直往桑榆跟前凑。

    “meimei，你依不依呀？韩二是招小姑娘喜欢，可哥哥我也不差呀。听哥哥的，韩二好是好，就是跟花蝴蝶似的，哪儿都停不长久，扑上来的姑娘能从这儿排到河北。哥哥没别的，最讲究一心一意！”

    其实桑榆觉着有道理——韩戎的确招小姑娘喜欢，他不仅招小姑娘喜欢，还招jiejie、婶婶阿姨、婆婆奶奶喜欢，难得去菜市场打一回二八酱，兜里没揣一个子儿，朝大婶嫣然一笑，都能给他赊账。

    可这大哥，跟韩戎一个大院里出来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安分守己的呀！

    桑榆感到左右为难。对于这样考验情商的场合，她总是不能够像自己的同学们那样应对自如。

    桑榆决定求助韩戎。

    哪知她扭过头，瞧见他正抱着胳膊，兴味盎然地看好戏呢！

    她十分泄气——家里养的小狗被人欺负了，狗爸狗妈还会替狗儿子讨公道呢！她一个正经211本科的女大学生被调戏，韩戎竟然在边上看戏！真是人情冷漠，她混得连一条小狗都不如。

    那人见桑榆不讲话，贼心更盛，忙掏出手机：“不如先跟哥哥加个微信？”

    桑榆见韩戎还是一副老神在在、袖手旁观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道：“诶，好嘞，大哥，我扫您吧！”

    那人飞快地亮出二维码，桑榆偷偷关掉移动网络跟wifi，扫了二维码，捣鼓了几下，用尽毕生演技，苦着脸道：“大哥，我这手机好像网络不好，怎么都扫不出来！”

    大哥将信将疑。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坐在边上看戏的韩戎，竟然“噗嗤”笑出声！

    桑榆拧过脑袋，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她不敢瞪韩戎，更不敢朝他翻白眼。

    韩戎仍旧靠着椅子，修长的手指轻扣桌面，边上便有人笑道：“你丫也就这点本事，净会蹭小姑娘的油了。”

    北京话里，蹭油是占人便宜的意思，桑榆跟着韩戎，也渐渐能听懂北京话里的偏僻词儿。

    场子里又有几个人笑着给这人帮腔，那位大哥才悻悻地坐回去。

    韩戎坐在一边，时不时饮一口玻璃杯里的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瞧着。

    众人见状，心里打鼓，不敢再拿桑榆打趣，忙回到麻将桌，要再开一局。公子哥们身边有机灵的女伴，也心领神会，要拉着桑榆到一旁聊天，却看见韩戎起身。

    他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大衣，对众人笑道：“得了，我杵在这儿，倒是打搅你们的好兴致。方才也闹得我脑仁儿疼，我看今儿就这样吧。”

    众人心里明了，韩戎这句话里，“闹得脑仁儿疼”是为重点，那又是何人何事闹得他脑仁儿疼？自然是那位不长眼的哥，调戏桑榆，叫韩戎不快活了。

    他们这些人，快活与不快活，断然是不能够写在脸上的。从小跟家里长辈学的童子功，一惊一乍是大忌，心里不高兴，脸上也不能显露，嘴里讲出来的话千回百转，琢磨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

    众人心领神会，忙跟韩戎话别，个别心思活络的，甚至上赶着桑榆叫“妹子”——往后怎么样，谁也说不上来，不过眼下这位爷把人小姑娘捧在手心里，正打得火热，他们虽然瞧不上这小姑娘，但也犯不着跟韩戎过不去。

    至此，桑榆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