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叙述

    重新回到歌剧院的克莉丝汀看起来和之前郁郁寡欢的她截然不同，只是消失了几天，在其他芭蕾舞团的演员们看起来，这个克莉丝汀是陌生而耀眼的。无论走到哪里，嘴角都带着亲切的笑容。她经常哼唱着一些听起来只有那些在舞台上吸引着所有人眼球的歌唱家们所唱的曲调，声音清澈而动听，甚至比那些歌唱家们还要美妙。大家纷纷议论起这个如今这般耀眼的姑娘究竟是怎么从干瘪的破锣嗓子仅仅几天就变化如此之大。

    她的歌声当然并没能够打动所有人。来自意大利的首席女歌唱家卡洛塔·朱迪切利向来不喜欢这些叽叽喳喳的芭蕾舞姑娘们，尤其是在感受到了来自一个她向来讨厌的舞女的威胁后。在一天的演出结束之后，偶然之间，她听见擦肩而过的克莉丝汀随意哼唱的歌声，那极为精确的音准和带着少女天真娇柔的音色让卡洛塔身边的爱人男歌唱家乌巴尔多·皮安吉都有些陶醉地回头看去。

    卡洛塔看到一脸惊讶又有些欣赏的皮安吉一脸不满，她匆匆走了过去，用自己硕大的肩膀撞过有些呆滞的皮安吉，气恼地顺着走廊冲了出去。皮安吉被这一撞回了神，连忙追着她边乞求着她的原谅一边冲了出去。

    克莉丝汀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步伐轻快的朝着化妆间走过去。

    虽然从艾瑞克的地下宫殿离开，但艾瑞克一点也没有放松对她歌唱的教导。歌剧院并不适合一个人人惧怕的幽灵不时的出现，因此在结束了一天演出后空无一人的化妆间就是享受二人世界的最好位置。

    当然，享受二人世界只是一部分原因。

    化妆间里有一面巨大全身镜，这镜子其实是双面的，从正面看起来与其他镜子一般无二，可若背面隐藏的暗道里透出光线，就可以清晰地看到藏在后面的幽灵艾瑞克。两人也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在化妆间里相会，和教导（学习）唱歌。

    “我的音乐天使，今天还是练习那首咏叹调吗？”克莉丝汀已经完全把歌剧《汉尼拔》里伊莉莎的唱词记下了。学习一个全新的剧目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太过可困难的事情，有着过去的经验，她如鱼得水。

    “不克莉丝汀，今天要来练习的并不是你的歌唱技巧，而是你的演技。”艾瑞克的身影没有出现在全身镜上面，但房间里却清晰地传来了他大提琴般的动人嗓音。

    “演技？我不明白，你还是希望我站到舞台上，做你的面具替你歌唱吗？”克莉丝汀有些不解，他们终于难得再次重逢，虽然身份不同，可毕竟如今的她不再是合唱团的成员，而只是一个小小的芭蕾舞演员。

    “其他的事情你不需要管，你的歌声作为我的面具已经足够称职了。可你的演技，还有待提高。”艾瑞克本想否定，只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否定，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口说道。

    克莉丝汀看着艾瑞克脸上一连串变化的小表情和眼神，无奈地在心里提醒自己：要有耐心，自己明白这家伙的嘴硬就够了。

    她认真演唱着歌曲，并靠着记忆将自己代入角色。只是回忆着，回忆着，脑子里渐渐就只剩下了她的音乐天使，她唱起那首悲伤又高亢的咏叹调，思绪却飘回到几天前艾瑞克讲述的经历中去了。

    艾瑞克并不是像克莉丝汀那样，直接复活到了一个同样叫做克莉丝汀的女孩身上。

    他在吻别了他的克莉丝汀后，心早已千疮百孔，若不是还有古斯塔夫这完美的馈赠，他只怕会直接追随他的爱人而去了。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的挚爱将孩子托付给了自己。

    艾瑞克向来不喜欢那个劳乌夏尼子爵，甚至一度想要除之后快或卑劣的试图用他作为控制克莉丝汀的筹码。可在子爵来到克莉丝汀的遗体前，将孩子推向自己的时候，即使是他，也终于承认了这个并不完美，却依旧绅士的男人。

    劳乌没有怨恨已经离去的克莉丝汀。他在赶来时，似乎听到了克莉丝汀对他的道歉。他只能苍然一笑，克莉丝汀还给他的这个对不起，只让他觉得自己这个丈夫做的更加不称职。可是，那个他愿意在狂风中为她捡回围巾的小洛蒂，他已经永远失去了。无论事实究竟如何，无论她究竟爱着谁，他，劳乌·德·夏尼子爵这一生唯一深爱过的女人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艾瑞克带着科尼岛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收益和子爵共同离开了科尼岛回到了巴黎，举办了克莉丝汀的葬礼。劳乌·德·夏尼子爵向自克莉丝汀死后日益虚弱的艾瑞克发出了最后的邀请：共同抚育古斯塔夫。

    就这样，艾瑞克作为古斯塔夫的老师，教导着他，他不再像曾经教导克莉丝汀那样，而是变得耐心而又细致。

    两个终于化干戈为玉帛的男人履行着他们的承诺。

    艾瑞克带来的一部分金钱将子爵的赌债还清后，夏尼子爵没有再固守着旧贵族的繁文缛节，而是目光长远的投资了一部分产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将产业留给了日益成长起来的古斯塔夫，他的身体因为岁月流逝，将从前放纵饮酒的病根通通显露了出来，身体越来越差，终于在30年后病逝，享年65岁，终身未再娶。

    而艾瑞克，早在子爵去世之前，就已经先一步离去了。他在遇见尚在歌剧院的克莉丝汀时本就已经32岁了，再加上命运对他的摧残，这个被诅咒的天才，在25岁的古斯塔夫泪水中满足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

    停留在地下宫殿的那三天里，克莉丝汀躺在艾瑞克的怀抱中问着古斯塔夫的情况。那是她的第一次，看到艾瑞克的脸上生出笑容，那笑容仿佛带着圣洁的光辉，如同一个真正的音乐天使一样，那样的慈祥。

    古斯塔夫当然很好。他失去了母亲，却拥有了一位更胜于他父亲的老师。

    艾瑞克对他倾囊相授，将自己所懂得的音乐，建筑，设计等等等等统统毫无保留的交给了古斯塔夫。相同血脉里诞生的头脑显然让古斯塔夫拥有并不逊色于他的父亲艾瑞克的智慧。

    用艾瑞克的话来描述，是他的苦难终于在古斯塔夫身上终结了。说着这话的艾瑞克，脸上满是满足与骄傲。

    艾瑞克形容自己的死亡的画面，像是看到了天堂一样，周围一片雪白。还没有等他疑惑完自己究竟在哪里时，就已经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婴孩，拥有着那张与曾经并不完全相同却依然被诅咒，被父母恐惧厌恶的脸。

    在5岁生日时，他收到了母亲送给自己的唯一一件礼物，一个白色简陋的面具。艾瑞克终于放弃获得亲情，离开了这个让他毫无留念的家。

    小小的年纪，纵使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却没有足够肢体的力量。有人将他打晕后，卖给了马戏团，让他在一场场畸形秀里受尽折磨和嘲讽。

    艾瑞克只是在笼子里静静忍耐着这一切，直到7岁生日那天，看到了跟随歌剧院舞团前来观赏的洁莉夫人，他用暗地收集制作的邦遮普套索杀掉了尚在笼中数着赏钱的团长。

    17岁的洁莉夫人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她是他透过照在脸上的布袋空洞中看到的那群年轻姑娘里，唯一一个只是用怜悯目光看着演出而没有丝毫恶意与嘲讽的人。

    她在看到他杀了马戏团长后也没有丝毫惊恐，而是偷了钥匙，很果断的一路带着艾瑞克躲避着，最后将他藏在了歌剧院的下水管道中。

    从那时起，歌剧院再次成为了他的所有物。他熟悉每一处暗道，每一个机关，靠着曾经所精通的催眠手段和出神入化的戏法，他逐渐成为了这个剧院的幽灵。他靠着精湛的腹语恐吓剧院的经理，让他支付自己的薪水两万法郎，并将五号包厢留给自己，然后驾轻就熟地写下一部部卖座的歌剧由已经担任首席女舞蹈家的洁莉夫人交给经理，以此让经理服从他的安排。剧院经理雷耶先生虽然惧怕无比，却也为逐渐座无虚席的歌剧院而感到欣慰，慢慢也就不在管这该死的幽灵了。

    艾瑞克在听说洁莉夫人带回了一个名为克莉丝汀的姑娘后是异常欣喜的，他以为他终于与他的音乐天使重逢了。

    可事与愿违，那个瘦小的小丫头，不是他的克莉丝汀。

    洁莉夫人心疼那个小小年纪就是失去父亲的小丫头，就像她曾经怜悯艾瑞克一样，于是请求艾瑞克教她唱歌。艾瑞克并没有拒绝。

    与他的音乐天使拥有相同名字的小丫头，很容易转移自己无法停止对克莉丝汀的痛苦怀念。只是教导她是个十分辛苦的事情，哪怕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发声方法，她都很难学会。艾瑞克很是无奈，他不愿拒绝救了他的洁莉夫人，只好用为数不多的耐心慢慢教导着，以求能够细水长流。

    随着日子一年年过去，以前那个爱哭的小丫头渐渐出落的水灵动人，做起事来，越来越有克莉丝汀以前的样子。当艾瑞克终于意识到他越来越容易在这丫头身上看到那本属于他的克莉丝汀的影子时，意外发生了，这愚蠢的女孩摔伤了自己，还失去了记忆。

    艾瑞克是松了一口气的，这是个离开的好机会。

    他无法忍受自己忘记他挚爱的克莉丝汀，更不容许自己将两个人混为一谈。

    他本想再看最后一眼，与她告别。只是看着那在化妆桌浅浅睡去的娇颜，总觉的这小丫头哪里有些不一样。可终于痛下决心的艾瑞克，还是忽略了这奇异的感觉，干脆地离开了。

    离开后的艾瑞克，带上了自己研制出的能覆盖脸庞，看起来于常人无异的面具。他游走在上流社会之间，靠着自己过人的学识和戴了面具后英俊的面孔，敛财无数。正巧歌剧院即将翻新，他便在白天用虚假的脸作为剧院的建筑师参与翻新工作，晚上则带上面具，借着先前敛下的巨额财产，按照自己过往的记忆修建他的地下宫殿。他需要一个可以怀念克莉丝汀的地方，一个不会被打扰，又能让他安静完成他的绝唱的地方。

    直到那一晚他再也无法忍耐顺着通道一阵阵传来的卡洛塔花哨的歌声，于是跑到天台做了一点小手段让那胖女人停止演唱，回地下宫殿的路上，大概是许久因为许久没有听到幽灵的传闻，那小丫头尖叫的声音差点让艾瑞克震得耳朵都麻了，所以才会在路过化妆间的时候，差点被无所顾忌的克莉丝汀逮到。

    当然，艾瑞克在知道了真相后还是不止一次在心底暗骂自己的愚蠢。那样能在那化妆间吸引着自己眼球，差点让自己反悔离开决定的克莉丝汀，除了他的音乐天使，还会有谁呢。

    躺在他怀里听他讲述的克莉丝汀，抬头看着这傻的可爱的男人，在他苍白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