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又一次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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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萧家六少爷萧凛差点被谋杀的消息满天飞。 这起车祸发生在一个暂时停工的工地里,附近还有好几条正在修的道路,没有目击证人,只有工地那被撞烂的侧门处的监控拍到了车辆的进出。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谣言大肆流淌。 有媒体怀疑是仇家报复,他们将当年那些败于萧盛擎之手的前任大佬盘点了个遍,顺带揣测了澹台家;还有论坛在讨论是豪门争斗,因为萧凛是唯一的大房嫡子,按照萧家的规矩,他一个人能够继承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家产,家里的几个兄弟和他们背后的母家当然会眼红了。 至于被牵连的九小姐萧凌,她自然而然地被忽略了。 一间豪华的病房套房里,秘书和律师正在跟萧盛擎汇报的舆情以及警方目前的进度。萧盛擎坐在沙发上,透过套房中间的玻璃窗看到了里间病床上躺着的女儿,他眉间的川字变得更深。。 “……所有的负面消息都压下去。”萧盛擎又看了一眼在女儿病床前陪护的王婉清,“案子就这样,不再追究。” 那群歹徒成员被抓了一大半,警方调查目前的结果是这群人是得到了某个人提供的消息才计划绑架萧凛,勒索萧家。但因为头目“野哥”失踪,其他歹徒并不知道到底是谁提供的消息,侦察就此陷入僵局。 律师林大成点了点头,说道:“明白,萧先生。”随后,他和秘书收拾了电脑走了病房套房。 这时王婉清打开玻璃隔门,走到了病房会客厅。 她神色有些憔悴,但发型服饰一丝不苟、板正服帖,与萧盛擎相同。 王婉清在萧盛擎的对面坐下后,萧盛擎开门见山地说:“我会补偿你们,还有小九。” “萧盛擎,你有没有想过,孩子们已经大了?”王婉清淡淡地说着,“你跟我谈好的条件并不一定能说服他们。” 萧盛擎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意思:“小九不愿意?” 王婉清说道:“嗯。” 萧盛擎看了看手表,起身道:“她还是个孩子,等她好起来后我会好好跟她谈谈。” 萧盛擎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好好安慰萧凌一番,给她打一大笔钱,或者给她那个电视剧项目追加投资,她是个贴心的乖女儿,很快,他们又会重新做回最亲密无间的父女。 王婉清对此不置可否。 萧盛擎走到门口,他突然又问:“小六在做什么?” 王婉清道:“我不知道。” “你应该好好劝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萧盛擎拉开了门,回过头看着王婉清。 王婉清与他对视,说:“萧盛擎,孩子们已经长大了。” 萧盛擎的眉头皱起:“你在为你的教子无方推脱?” 听到这句话,王婉清心中不可避免生出了一种失望。并不是因为对方的指责,而是因为这个曾经让她心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烂成了这样。即便他们已经各过各过了好多年。 王婉清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护好你那张‘好爸爸’的假面,孩子们已经长大了。” 萧盛擎不知道王婉清是在谴责自己不是个好父亲,还是言有所指地说孩子长大了而他老了。他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恼羞成怒的表情,随后又在短暂的压抑后恢复正常。 “我是孩子们的爸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丢下这句话后,萧盛擎走了出去。他带着秘书来到同楼层的另一间病房。 进入房间前,他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温和。 萧盛擎敲门的时候,江挽云正在给叶冰裳倒李阿姨刚刚带来的鲜榨橙汁。 叶卓打开门,看到了那个高大的中年男人。 对方来过一次,所以叶卓认识他:“萧叔叔。”随后,叶卓松开门把手退了两步,看向江挽云。 “萧董。”江挽云起身上前,顺便往倒好橙汁的杯子里插上了一根吸管,然后将杯子递给叶卓,嘱咐道:“给你jiejie端进去。” “噢,好的。”叶卓端着橙汁进了病床所在的里间,拉上了玻璃隔门。 江挽云请萧盛擎坐下。 萧盛擎微笑着说道:“不用了,我就是听说冰裳醒了,过来看看冰裳。”他透过玻璃门看到了叶卓端着橙汁走到了叶冰裳的病床前。 叶冰裳的病床调高了许多,少女穿着睡衣躺在上面,被子盖到了胸前。她一脸病容,但在看到叶卓后依旧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叶卓举着杯子凑到叶冰裳的面前,想让她喝果汁。但是因为他举得有些费劲,叶冰裳似乎是拒绝了。随后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过来,他接过叶卓手中的杯子,随后挡住了叶冰裳。应该是在给她喂橙汁。 萧盛擎认出这个年轻男人是澹台烬。 江挽云说道:“谢谢萧董关心,冰裳现在一切都好。萧董是刚刚去看了九小姐吗?” 提起萧凌,萧盛擎笑容淡了几分:“对。” 萧盛擎又问道:“这里住得都还好吧?” 江挽云回答:“萧董安排的病房很好,我们都很感激萧董。” “冰裳救了凌儿,这是我该做的。”萧盛擎微微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情江总联系我的秘书或者婉清就好。” 江挽云将萧盛擎送到门口,说道:“谢谢萧董,萧董再会。” 萧盛擎的目光落到她恰到好处的笑容上,他想起了之前听说江挽云将前来探望的叶啸拒之门外,更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她与叶啸谈恋爱的样子。那时候的江挽云是那样的温婉羞涩,如今,这份温婉仍在,羞涩却早已经变成了进度有度和游刃有余。 前段时间她们一家人公开与叶家断绝关系,人人都等着看好戏,萧家人也不例外。但谁都没想到,离开叶家以后,江挽云真的能力挽狂澜稳住自己的事业。 也是在那以后,萧盛擎才正眼看了这个女人,而不是把她当成叶家的依附。 并不是萧盛擎看不起女人,而是在这个圈子无论男女、无论出身,要想真正被人看得起,或者委婉地说,让自己的名字有一席之地,都得做出一些事情来告诉别人,他不仅仅是某某的儿子、某某的媳妇或者女儿。 否则,他们也不过是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的一部分。 江挽云送走萧盛擎后,来到了叶冰裳病床所在的里间。 她看到叶卓坐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看书,而澹台烬放下了那杯没怎么动的橙汁。 江挽云问叶冰裳:“女儿,怎么不喝啊?难受吗?” 叶冰裳勉强笑了笑,说道:“有点恶心。” “那等会儿再喝吧。”江挽云在床边坐下,心疼地看着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冰裳道:“没有了。” 她看了一眼澹台烬,然后对江挽云说:“mama,要不要再请一个护工?晚上他一个人守着太辛苦了。” 叶冰裳醒来两天了,每天都是澹台烬陪护。白天澹台烬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半夜她惊醒的时候,也是他在旁边安慰她、给她喂水,叶冰裳担心他身体受不住。 江挽云却说道:“我跟小烬提过这件事,他不愿意。”她也想过这件事,但是被澹台烬拒绝了,他说只有这么看着他才放心。 叶冰裳眉头轻轻蹙起,对澹台烬说道:“你是不是担心多来一个护工会影响你的收入?” “你放心,就算多一个护工,你的工资还是按之前的算……”说着,叶冰裳看到面前的三个人都露出了不同的惊诧神色,“怎么了?” 难道她说错什么了吗? 叶卓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更是长得像个鹅蛋,说道:“姐,你以为烬哥是请来的护工吗?” 叶冰裳迟疑地说:“……难道不是吗?” 澹台烬似乎僵在了原地,双拳紧握、眼神痛苦,叶冰裳心里莫名抽痛了一下。 江挽云压下了心中的震惊,问道:“裳裳,你一点儿都不记得小烬吗?你回忆一下之前的事情……” 叶冰裳艰难地回忆一下:“……我就记得我好像发生了车祸?” 纷乱的记忆碎片里,她看到了自己从萧凌的头上摸到的、一手的血。 “和小凌一起……出了车祸……”想到这里,大脑里一阵尖锐的疼痛,叶冰裳咬着唇闭上了眼睛。 “别想了。” 听到她忘了他的那一刻,澹台烬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紧握着手,硬生生忍住了自己心中暴虐的痛苦艰难地出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现在所说的内容和醒来后跟医生和警察说的内容没有什么区别,但那时候谁都没察觉到她忘记了自己的丈夫。 江挽云连忙安慰道:“对对对,先别想了。”她叹了口气,“我去找医生。”女儿之前因为八年前那件事就失忆过,现在恐怕又…… 叶冰裳缓过了那一阵头痛,才睁开了眼睛。看江挽云严肃的神色,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同样的情况似乎曾经发生过,但叶冰裳怎么也想不起来。 江挽云匆匆离去后,叶卓看着他姐,眨巴了眼睛又问:“姐,你真的不认识烬哥了吗?” 叶冰裳心中觉得很奇怪,难道自己认识这个“小烬”吗? 为什么他们反应这么激烈。 叶冰裳小地问:“我应该记得吗?” 澹台烬拦住了叶卓,说:“等医生来了再说吧。”叶卓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叶卓,随后又忍不住看向床边站着的这个大男生,她能感受到对方十分难过。 叶冰裳下意识地说道:“对不起……” 澹台烬说:“你永远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他这么说着,叶冰裳却觉得事情似乎更糟糕了。 很快医生到了。给叶冰裳做了一些系列的检查后,他的结论是叶冰裳不止是忘了澹台烬,她缺失了许多近期的记忆。可能因为她本身就是PTSD患者,这一次又受到了重大刺激,才会再一次出现失忆的情况。 最后,叶冰裳被告知了澹台烬的身份。 “丈夫……”叶冰裳心神恍惚,大脑一片空白,“他是我的丈夫?” 江挽云点头:“你们两周之前领的证。” 领证的事情叶冰裳也不记得了。这时候,澹台烬隐隐发现,他参与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你们俩谈一谈吧。”说着,江挽云牵起叶卓送医生出去,“我们就在外面。” 他们出去后,里间只剩叶冰裳和澹台烬,房间里变得有些空落落的。 叶冰裳还沉浸在难以置信之中。 她不敢相信自己有了这样一个丈夫。 在她曾经的幻想之中,她的丈夫应该是一个略微年长于她的人,他应当宽容、温和又包容,他应当不害怕叶家和叶夕雾,他会坚定地选择她,在意她所受到的不公,永远不会抛下她。 可面前这个人虽然身形高大、性格内敛,但面容却还有些稚嫩,叶冰裳知道对方比自己小两岁,还在读大一。 自己居然和一个大一的学生结婚了。 叶冰裳想起自己昏睡时,有冰冷的东西落到自己的手上,不止一次。 难道……是他在哭吗? 他才大一,遇到这种事应该是会害怕的。 澹台烬坐在病床边,问道:“你不相信吗?” 叶冰裳回过神,说道:“……我不知道……”她没有任何关于澹台烬的记忆,她不知道怎么谈论“相信”这件事。 澹台烬的双眼通红、长睫湿润,他哑着嗓子说道:“可是你已经接受了求婚,我们也领证了。” “因为我去晚了,所以你就不要我了吗?” 叶冰裳嗓子眼好像有什么堵着,她心里一阵兵荒马乱:“没有……你别哭,你别胡思乱想。”情绪一激动,她的头就晕得不行,最后她忍不住用绑了绷带的手按住了额头。 澹台烬变了脸色:“裳裳,难受吗?” 叶冰裳低喘了几下,感觉好一些了才对澹台烬说:“我不会否认。” 她的双眼微微发红,一缕发丝从耳后掉落下来,划过了额前新换上的医用纱布。 身上带伤、皮肤白皙、骨骼纤细,她整个人看起来只是一个苍白、柔弱的女孩。但在她那双眼睛里存在的东西,并不是澹台烬眼里会出现那种病态的焦躁,或者有些人因为自己容貌优越而显现出的不可一世,又或者那种看不见他人的高高在上,而是一种刻骨的尖锐与坚韧。 澹台烬想起在八年前的那个山林里,她的目光惊慌过、害怕过,但最后却沉淀成为了这样一种有些冷漠的沉静。就像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处于何种境地,她都会尽全力去搏斗,以那样娇弱的面容、那样孱弱的身体。 她那天然的亲和力、应对变化的语言方式、面临陷阱的冷静、毫不犹豫的放手一搏,还有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的精神,让兰姨也曾动过念头把她也带走。 身体可以训练、面容可以伪装,但坚定的意志极难寻得。 相较而言,澹台烬只能成为一把刀,叶冰裳却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领袖,只要给她机会和时间。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说着,澹台烬握着她的手低下了头。 他的动作让叶冰裳有些怔愣,但那从手背传来的触感和温度却告诉她,这并不是错觉。 在明亮的光线里,澹台烬握着她的手,然后垂首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贴在她的手背。 他不再迷惑或者颤抖,而是平静、内敛,甚至可以说——虔诚。 这是他们之间相处方式吗? 叶冰裳那残缺而破碎的记忆无法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