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流八苦宁（6）断虹秋空
墨燃不太喜欢冬天。 冬天是段衣寒死去的日子，也是他被逐出师门的日子。 甚至于心口的伤痕也会在冬天发起痛来，瘙痒难忍。 所以他在冬日往往不怎么出门。 除非有要事。 今日也是如此，他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传来的书信，邀他到茶楼一聚，犹豫了许久，墨燃还是去了。 “叶公子。”他坐在二楼的雅座上，把用来洗杯子的水往窗外泼洒，又拎起茶壶给叶忘昔倒了一杯。 “你说有要事同我商议。” 墨燃把斗笠压了压：“敢问，是何事。” 他把茶端起来，热气间着老茧传递到他手上，在寒冷的冬天给两人之间画了层雾。 “却非是我要见你。”墨燃听见叶忘昔说，“邀你来此的另有其人。” “嗯？”没等墨燃细问，他就瞧见楼下一抹白色衣角飘入，几乎是一瞬间，墨燃脸色大变。 “梅含雪！” 随着这声梅含雪脱口而出，墨燃手脚麻利的把茶壶也给拎了起来，整个人身姿腾飞，在各个座位间来回挪动，瞬间挪到了二楼另一侧的边角。 叶忘昔：！ 没等叶忘昔反应过来，楼下就隐约传来了嗡嗡的振动。 是几十人一齐在楼梯间拥挤才会发出的动静。 “大师兄！！！” 最终是一声锐利的女声划破长空，穿着不同的各个门派的女修都涌了进来，还有个穿着蓝色劲装的男修士混在其中，不停的打着喷嚏。 正是薛蒙。 墨燃想过许多次同薛蒙再见的场景。 唯独没想过会看见群莺争雄、百花齐放、香飘四溢的这样一个场面。 他看了一眼已经把手放在剑柄上的叶忘昔，又看了一眼和那些女修构成同心圆的薛蒙，忍不住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这两位恐怕从来没见过这种群莺逐雪的场景，仅凭这两张表情，倒也值得他来着一趟。 墨燃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 叶忘昔从原先的座位挪过来，神色不明。 “凭你这副样子，那位大师兄经常这样？” 说的是疑问句，叶忘昔用的却是肯定句的语气。 “孤月夜、儒风门、桃苞山庄、碧潭庄…。”叶忘昔用那种一言难尽的语气。 “怕是这天下宗门，除却无悲寺和天音阁，都能在他身边找到一位吧。” “那确实。”墨燃心想，“就算哪天修真界出事了，恐怕只要能护住这位昆仑踏雪宫的多情种子，各个宗门的传承也断不了。” 他心里促狭，嘴上却是不提，倒让叶忘昔高看他三分。 “不过看起来，你心情倒是不错。”沉寂三秒，叶忘昔另起话题。 “叶公子说笑了。” 墨燃低低笑了一下，他看着薛子明在连续被呛了七八个喷嚏后黑了脸，这才慢悠悠回话。 “故人相见，总是心情不错的。” 他又给自己找补：“还未恭喜叶兄与南宫少主，灵山大会夺冠呢。” 又给人斟了一杯。 谁是故人？是墨燃与薛蒙，亦或是不露面的堂下客和有意招揽的儒风门暗城叶忘昔。 “便是薛凤凰请你邀我来此？”他嘴角噙着笑，“他怎么不自己来？” “薛少主说他不便见你。”叶忘昔皱着眉记下了那几位穿着儒风门衣服的弟子，把头正过来和墨燃说话。 “他说让你对他下个咒，窃听他一刻钟以内的对话。” “哦？”墨燃伸了伸下巴，“那这副模样还是他…一手cao控？” “素来听闻踏雪宫同死生之巅交好。”叶忘昔深深地看了一眼墨燃，“话我既带到了，便不多陪了。” 未等叶忘昔起身离开，整个二楼就传来了灵山大会亚军、死生之巅少主、世家娇纵榜第二的薛子明薛公子的怒吼。 “梅含雪！啊嚏，你快把你这，啊嚏，这些莺莺燕燕，啊嚏，弄出去。” 薛蒙连打几个喷嚏，身边瞬间就空了一块出来。 可惜熏香散味不分贴身不贴身。 墨燃挑眉，瞅着身处正中央却面不改色的梅含雪，一时间居然生出一丁点敬佩来。 他坐在梅含雪侧后方，借着叶忘昔起身走过去的功夫，双指冯虚，御风掐诀，将心神挪动到薛蒙和梅含雪的谈话上。 梅含雪那边的闹剧收拾的很快，左不过是话本里最爱写的女子慧剑斩情丝，虽不过人多了些，一盏茶的时间，怎么也够了。 终于落座的薛蒙瞅了一眼下意识压低帽沿的墨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不上台面。”他看着把杯子里的水泼出去后又续上一杯的梅含雪，露出一个颇为嫌弃的表情：“…那也不必这么矫情。” 短短三十秒，薛蒙同时得罪了两个人。 偏偏他还没有这个意识。 墨燃深吸一口气，掐了诀的手指抖了抖。 时隔多年，薛蒙依旧如此清蠢，倒让他依稀有那么一丁点的熟悉感。 不过昆仑踏雪宫一向不染俗事。 他招来小二要了一碟糕点，想不通薛蒙到底是怎么请动梅含雪做搭头的。 “你说他藏头露尾给谁看啊。”薛蒙挑了块糕扔进嘴里，又用筷子把米糕上的图案挑破，“明明知道是对面谁，但非要装作不知道，这不就掩耳盗铃吗？” “薛伯父不也给我们寄信说照顾着点墨燃？”梅含雪耸耸肩，又侧身和窗下的姑娘调笑两句，“这和死生之巅通缉他也不冲突啊。” “你说他到底掐决没有啊。” 薛蒙没了话讲，沉默片刻，生硬地转移话题。 “那我可开始说了啊。” “准备从什么地方开始？”梅含雪问。 “什么地方？”薛蒙烦躁地挠了挠头，“我真找不到话头。 他骂了一句，这才开始思考：“江东堂黄啸月，前些日子死在了我师尊手里。” 薛蒙深吸一口气，嘴皮子极为快速地蠕动。 “三日后。”他半刻不停，“玉衡仙尊欲单挑整个江东堂。” 墨燃瞳孔微缩，眉梢上的肌rou不自然地跳动，江东堂黄啸月，江东堂掌门的堂兄，楚晚宁？ 这两个名字怎么会联系在一起？！ 他不敢分心，细细听薛蒙说。 “我师尊不对劲。”薛蒙说，“别说他近来越发深居简出，那黄啸月他认都不认得，就说他要杀，怎么杀不好，多的是审判的法子，怎么可能会这样私下来。” 茶楼里很安静，和方才梅含雪刚来时仿佛不是一个地方。 墨燃甚至能听见旁边几座倒茶的流水声。 很方便他全神贯注地看薛蒙的一举一动。 墨燃隔着斗笠的纱，看着薛蒙咬紧的下颌。 不对。 他悚然——太安静了。 墨燃极为快速的扫视了一圈茶楼上的人。 零星两三个，并且还都隔着略有些远的距离。 墨燃认得其中的一个，药宗子弟，非得是什么路人。 他缓缓把手指攥紧：是谁，谁组了这出棋局。 楚晚宁又是怎么一回事？是真是假，若杀了黄啸月还说得过去，那挑了江东堂呢？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他为什么丝毫没听说。 他扭头，目光直直射向薛蒙。 消息被封锁了。 墨燃想：并且单独透给他这个消息，绝对不可能是薛蒙一个人做的决定。 况且，为什么非得让他知道这个消息？ 是当年弃他于荒野的内jian作祟，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心神转动，回过神来只听见薛蒙最后几个字。 “…被夺了神志。” 他心思没在上面，整个人往窗外一跃，借着墙壁向外荡去的功夫，脚已经踩在了不归上。 现在最重要的是——逃。 一个通缉犯，在各个名家大派的精英弟子眼皮子地下窃听，疯了不成。 有位孤月夜的弟子站起来，又被人摁下去坐着，梅含雪含笑的眼神扫过，镇压住了墨燃离开后隐隐sao动的茶楼。 而薛蒙丝毫未觉。 目前最大的可能。 御剑飞行没耽搁墨燃继续思考，他脑子依旧在转：有人要害师尊。 墨燃觉得他脑子从未如此清楚。 有人要害楚晚宁，所以先把在他身边扎根的墨燃掀走，不然时间怎么可能这么凑巧，他前脚被丢下去后脚当年知情人就到了？ 可是为什么？ 他墨燃挡了谁的路？楚晚宁又挡了谁的路？ 墨燃立身不正也就算了，楚晚宁这种没有半点瑕疵的人，创造瑕疵也得拉他下去是吧？ 夜游神是最近才高速发展的，若是他以前是别的宗门惹了人，那为什么现在突然出事！ 蓄谋已久。 “啧。”墨燃咬牙，“最近传播夜游神有问题的人还未查明，怎么又来一个。＂ 三日后，江东堂，明明白白的一个套子放那等着他去钻。 薛蒙这个傻子，真就跟那鸡一样放了个叶子就瞎了，亏他还以为是恶心人的亲友相见。 该死，究竟是谁。 楚晚宁楚仙师碍着他们什么事了？ 连点安稳日子也不给过，要真是该死的身份暴露，墨燃早就干脆引颈就了，问题是这事明显不单纯。 甚至当年他那事和如今这出…会不会有些联系。 修真界能量大的人不少，但前能调查出他的身份，后能教唆得薛蒙托梅含雪来见他，甚至卡住楚晚宁杀人的时机。 师昧…？ 不对，师昧太弱了。 墨燃脑子转的快，就算想了许多，也不过短短十来秒，甚至掐的诀都还没来得及收，在即将越出范围的最后几米，墨燃听见薛蒙收到了远方的传信。 “北斗玉衡楚晚宁打伤掌门叛出宗门，请少主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