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廷杖
我按着太后的安排,被嬷嬷领着进了乾清宫的御书房,阿瑛正在那里处理政务,不料旁边执笔奉差的恰好是萧丛。 萧丛只瞥了我一眼,便飞快地低下头继续书写。 “罪臣萧叔衡,叩见吾皇万岁。”我脱下方巾,整个人伏在地上。 阿瑛没有理我,嬷嬷上前为我说了话: “陛下,太后娘娘说,若是那些个官家小姐不合陛下心意,看看此人可否留用?权当养个猫儿狗儿。” “哼……”阿瑛搁下奏折,大大地冷哼了一声。 “萧叔衡,你真是条不怕死的癞皮狗。” “罪臣自知在甘露寺惹怒了陛下,特来请罪。” 我的声音闷闷的,瓮声瓮气,好似哭过一场。 “哼……”阿瑛再是不屑地冷哼一声,把手上的奏折“啪”地一下扔到御案上。 我趴在地上,款款说道: “罪臣从前在兰陵老家,便听晓过陛下与胞姐的往事。” 这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凝固。 “胞姐在时,常勉励罪臣用心念书,将来入朝为官,报效天子。” “中元节那日罪臣也不知怎么了,去了母亲的佛堂,但见陛下在那儿。” “陛下口口声声唤着阿姐,罪臣一时鬼迷心窍,不知为何便……冒犯了陛下万金之躯。” “求陛下饶罪臣一命,罪臣定当勤勉奉公,以图报效皇恩,不敢越雷池半步。” 不知道我的解释能不能被接受,可是这个理由的确有可取之处。 因为我的容貌,基本可以证明和萧蘅是一母同胞,不然怎么会如此像? 没有阿瑛的允许,我跪伏在地上,不敢抬起头。 隔了好一会儿,阿瑛才开口说话,语调平缓,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萧丛,此事可属实?” 萧丛听到天子问话,恭敬地起身,朝阿瑛拜去: “回禀陛下,从未听说过。” 我心头一颤,猛地抬头看了一眼萧丛,她目光坚定,没有半点迟疑。 “萧叔衡。”阿瑛点了我的名字,我转脸看向她。 “欺君,乃是死罪,剥皮拆骨,千刀万剐。” 欺君死罪,我早就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了。 “罪臣自知罪孽深重,恳请陛下责罚。”我重新把头磕到了地上,这话说得诚恳,反倒让阿瑛打消了些疑心。 “你今日所言,出于你本心,还是萧家教你说的?” “自然是出于罪臣本心。自陛下提我为户部郎中,罪臣便不必仰人鼻息,受制于人。皇恩浩荡,不敢轻言。” 阿瑛起身,慢慢踱着宫步,走到我面前站定。 “抬起头来。” 我乖乖照做,把脸展现在她面前,她仔细端详了一番。 “陛下所赐丹药,罪臣尚在服用。”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一点胡茬都没有,还能顺便狗腿子一把,表表忠心。 “你凭什么证明,你是那人的胞弟?” ……这脸还不够证明吗? “陛下不知,是因为先父看重胞姐,不欲世人知道胞姐乃外室所生。” “先前户部库房走过一次水,便是先父在时所为,兰陵萧氏的户籍尽皆烧毁,此事乃胞姐亲口与罪臣所说,陛下可使人查证。” 阿瑛的脸色几经变换。她大概是相信了我的说法,只是一时还不能接受。 “罢了……”阿瑛闭上眼,微微摇摇头。 等她再睁眼,语气温和了些。 “朕问你,你胞姐平时……是如何和你提起朕的?” 这个问题……恐怕我得好好回答,这是为萧家争回天子顾怜的好时机。 “胞姐常说起陛下是千般好万般好,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阿瑛喃喃地念叨着,陷入到绵绵的万千愁绪当中。 “胞姐还说,平生所愿,唯三件事。” “哦?哪三件?” “第一,萧家入仕,脱离旧籍;第二,封侯拜相,壮志得酬;第三,陛下安康,吾皇万年。” “呵……”阿瑛脆弱地吁叹一声,手撑在御案上,频频摇头,不堪回首。 衷情难诉,自是苦恨无边。 “叔叔真是越来越离谱了。”刚刚一直默不作声的萧丛,忽然开了口。 这孩子要干什么? 阿瑛艰难地直起身子,像是个病人一般,贴身宫女立马上前搀扶,坐回御椅上。 萧丛直接转向我,开始发难: “敢问叔叔,姑母自入京以来,从未回过兰陵老家,而叔叔不是一直呆在兰陵吗?如何得见姑母,知晓姑母所言?” 这孩子干嘛?为什么要拆我台? 我沉稳地答道: “昭通十一年,胞姐自京暗中赴往燕王处,途径兰陵老家。” 这事儿之后,便是萧家被控私通燕王,阿瑛对这事记忆犹新。 当初我忽然告假,行踪隐蔽,音讯断断续续,离了她两个月之久,她也担惊受怕了两个月。 “昭通十一年,叔叔几岁?” “年方十八,与胞姐同岁。” “既然叔叔和胞姐感情深笃,为何叔叔在兰陵受人欺凌,姑母未曾相助?” “胞姐有心相助,奈何山高路远,力不从心。” “胡说,姑母当年不辞辛劳,自萧家旁支将丛救离苦海,飨我以食,授我以礼,衣食冷暖悉皆亲自过问,又怎会弃胞弟于不顾?” “额嗯……这……”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啊?这话说出来是要报恩还是报仇啊? “因为胞姐着力欲培养你,还有胞姐她爱护女子,我是男子,所以……”这个理由好苍白,但是我实在想不到了。 “行了。”阿瑛神情淡漠地挥挥手,示意停止这场闹剧。 “就算是萧家教他说的这番话又如何?” 萧丛安分下来,不再多言。 “萧叔衡,朕金口玉言,免你死罪。” “谢陛下。”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啊?” 阿瑛随手拿起奏折,接着批阅,萧丛也跟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来人,将萧叔衡拖到宫外,廷杖三十。”阿瑛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我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谢恩吧。” “……罪臣谢主隆恩。”我欲哭无泪,只得接受。 锦衣卫不由分说把我提起来,驾到宫外,还有一个让我趴着的长板凳。 我都不用自己动,两边锦衣卫早就把我像个麻袋一样提起来,摁在了板凳上。 领头的千户老鹰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完了,我想起来了,他们就是那天我去佛堂时的御前护卫。 轮岗恰好轮到了他们,真是冤家路窄。 锦衣卫人狠话不多,干活麻利得很,把我的手脚捆好,挑了一根最结实的大棍。 身形壮硕的锦衣卫,攒着十足的气力cao起棍子,那棍子光是抬起便一阵破空声划过。 我的天呐这是卯足了劲儿要打啊! “嘭!!” “唔……” 眼冒金星,巨大的疼痛席卷我的全身。 我竟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痛得大喊出来,而是根本发不了声音。 不对,不对劲。 等第二棍猛然夹着破空声袭来,我几近昏死过去。 不行,这样下去我没几棍就死了,我必须得呼救。 我趁着第三棍尚未落下的间隙,拼尽全力呼救: “陛……唔!”又是一棍下来,硬生生把我的呼救给揍断了。 不行,叫陛下是没有用的,我得活着,我活着才能让萧家活着。 “丛儿!!!”我如回光返照一般,在最后一刻喊了萧丛。 我再也没了力气,奄奄一息,任锦衣卫再是一棍打下。 宫室内立刻传来焦躁的脚步声,是萧丛不顾礼法规矩,迅速窜了出来。 又是接连两棍,我口喷鲜血,浑身软了下去。 “住手!”萧丛不顾一切地扑到我身上,锦衣卫猝不及防,那一棍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萧丛一下没捱住,身子一僵,也差点昏死。 锦衣卫面面相觑,虽是好言相劝,萧丛却像匹小狼一样死死抓住我,怎么都不肯从我身上下来。 这时阿瑛也从里面走了出来,越过门槛,高高地站在阶上。 “萧丛,让开。”她的语调冷得像万里冰封的黑水河面。 “陛下见怜,饶叔叔一命,不然陛下会后悔的!” “让开,朕饶你萧家这一回。” 看来她决意要杀我,之前是在权衡要不要连萧家一道灭了。 “陛下为何不肯怜惜萧家?姑母心中最是顾念萧家,陛下你又为何要苦苦相逼?” “萧丛,朕容你放肆,已经很念旧情了。” 我口鼻绵延不断地流着鲜血,我张张口,想为萧丛说些什么,喉咙却终究发不出一个字。 “将萧丛拉开,杖毙后知会朕一声。” 阿瑛冷冷地朝锦衣卫吩咐一句,没有一丝留恋,便要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