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精算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昨夜阿瑛欺负完我之后,就派人把我送回了家,临走前她那意兴阑珊的嫌恶表情,我久久不能忘怀。 她还算贴心,没有惊动任何人,或是再刻意羞辱我一番。 毕竟昨天晚上那样已经够羞辱我的了。 我一直昏睡到现在,还余有宿醉的头痛。幸好喝醉了,不用回忆起来每一个具体的细节,只是还有一些极度羞耻的片段会在我的脑海中闪过,不堪回首。 忽然想起来我好像在阿瑛的床上吐了,她不会生气吧? 可要不是我把酒吐了出来,这会儿指不定什么样呢,到现在我身上都还有病酒的红肿发痒。 算了,她生气了又怎么样,我都被她欺负完了。 老实说,她就是纯粹拿我宣泄情绪。 那感觉,就像是被当成了一块没有生命的rou,任她怎么搓扁揉圆,总之没有半点怜惜。 她只是想毁掉她的蘅jiejie所珍视的东西,以此泄愤,仅此而已。她在跟我,跟那个伤了她的心的蘅jiejie发脾气。 羞辱寻常男子的方式,不过是将他设做寻常女子的处境一样欺辱罢了。真没想到阿瑛会亲自做到这个份儿上,她也是够拼的。 但对我也算不上欺辱,是我自己应了她的。 感受到身体传来的异样疼痛,我勉强撑起身子,唤来仆从,让她们去请萧家的大夫来。 张春娘比我娘小不了几岁,替我验过伤口之后,交代我并无大碍。 “蘅姐儿只是变作了妇人。” “这是什么话?蘅本来就是妇人。”我笑着打趣道。 “总归是不一样的。” 我扭头望了张春娘一眼,陷入了沉默。 亏阿瑛这样还能找准地方,歪打正着,她倒是也醉糊涂了,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本以为她不会对我下手,失策,太失策了。 这下我没了主意,万一以后她再找我承欢,恐怕早晚会察觉到我是女儿身。 纸里包不住火。 萧丛和哥哥们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劝我早早与阿瑛相认。 早一些总好过晚,可我当局者迷,怎么都看不透这一点。 “蘅姐儿,那个九转什么什么丸,是女帝御赐给你的吗?”张春娘忽然说起。 “是啊。” “嗯,那丹药对你的身子极好,若是可以,再向女帝讨一些来,帮你调理调理。” “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向她讨东西,说不定我要还得更多哩!” “唉……你这孩子。”张春娘叹了口气,无奈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跟你爹你娘一个德行。” “什么啊?”我趴在枕头上,鼓着腮帮,气呼呼的。 不知怎的,面对张春娘,我竟生出晚辈撒娇的心思来,或许因为她是我娘闺中友人,自幼看着我长大吧。 “说你和你爹娘一个德行,两个人凑不出一张嘴来!” 我爹娘吗? 若是爹娘知道,我成了阿瑛胯下的玩物,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蘅姐儿,有什么难处不好和自己枕边人说的?” “自家的媳妇左右都是怎么看怎么好,哪有嫌的?” 的确,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我看阿瑛怎么看怎么好,她欺负我我也觉得她好。 “春姑说的媳妇,是我,还是陛下啊?”我侧过身来,笑说着俏皮话。 “我不晓得你们两个女子做那事儿,是怎么分的丈夫妻子,横竖通通算作媳妇就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捶床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你个没心肝的小崽子!”张春娘别过脸去,生着闷气。 见她果真生了气,我起身圈抱住张春娘,哄道: “好啦别生我气了,赶明儿让我娘瞧着,该跑梦里来骂我了。” “唉,你娘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骂你呢?” “是是是,春姑也和娘亲一样,最好了,断然不会责骂蘅的。” 哄了三两句后,张春娘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不再嗔怒,开始苦口婆心地劝我: “蘅姐儿,听我一句劝,去和女帝解释清楚吧。莫要像你爹娘那样,抱憾终身。” 我也是在爹娘临终前,才知晓他们各自的苦衷,从未想过能有如此离奇的故事。 “你爹娘泉下有知,定会保佑你和女帝琴瑟和鸣,百年好……” “然后让萧家老小全部下去陪他们,一起保佑我俩吗?” 张春娘听到我的话,一下被噎住,然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你这孩子怎么就认死理儿呢?” “女帝要是真罚咱们,你就抱着她的大腿哭,拿着剑要抹脖子,那她还真能不管不顾,非要治咱们个死罪?” 谁知道呢?她也许会,也许不会,可是话没有问出口,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 我没有勇气拿所有人的命去赌,哪怕这个骗局薄得就像一层纸,一捅就破。 我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 阿瑛她是天子,天子就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要是死我一人,倒也没什么,可我死了,问题就真的能解决吗?阿瑛就不会终有一日迁怒于萧家,抄家灭门吗? 我的脑袋逐渐明晰起来,看到了我们大家要到何处去。 “春姑,我大概还需再瞒天过海。” “……” “是。”我抬起头,无比坚定地看着她,目光炯炯有神。 “虽说好比火中取栗,待我完成这一切,我便孑然一人,去和陛下坦白。” “你……”张春娘都快无语死了。 “春姑你放心,我已经是陛下的人了,是生是死,我都绝不离她左右。” “萧家是我唯一的牵挂,只要我为萧家谋得个出路,我任凭陛下处置,绝无怨言。” “得,死犟种,不与你说了。”张春娘起身拍拍衣裳,便离了我的房间。 我再翻了个身,躺在床上,盯着素纱帐顶开始了新的构思谋划。 对不起,阿瑛,我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当我再度踏入户部的大门的时候,很明显,众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那日宫中之事,多少还是传出去一些。而且我如今面容越来越娇柔,似有媚态,更无男子须发,任谁不会想入非非? 我不管这些,我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好了。 闷头干了五日,废寝忘食,通宵达旦,终于在第六日,我把一堆账目本,抱到了户部侍郎傅文远的案前。 “傅侍郎,下官已经做完了。” “别开玩笑了,好生去做活儿,没人逼你。”傅文远笔都没搁下,头连抬都没抬。 “傅侍郎若是嫌麻烦,这张是最终算出的结果,请侍郎过目。” 我从厚厚一摞账目的上方,取下一页写得满满当当的纸,递到傅文远面前。 傅文远这才取下眼睛,把那页纸放到眼前,仔细阅读,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子芜啊……” 子芜是我为萧叔衡这名字编的表字,我原本的字乃是子菁。 傅文远放下那页纸,打着官腔,慢悠悠地说道: “是不是户部太忙了,这点小事让你心力交瘁?那我再给你减些便是了。” “你又何苦在此胡诌乱造呢?” 他大概以为这上面的预算案是我瞎写的吧。 我虽然是五品郎中,可是户部都默认是阿瑛随便赏我玩的,把我当成花瓶养着,于是让我接着做原先的整理统计工作,估个预算出来,权做参考。 测算全年收入产出,推算来年情况。 听起来很重要,但现在还不急,因为正式的数据由内阁会同女帝,亲自在殿上议过后,才会出预算结果。 而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赶在年关前,将杂芜的数据整理出来,汇成清晰的表格,呈上去。 我现在的做法,相当于一个人把最难算的户部所要做的工作从头到尾全栈完成了。 “傅侍郎,来年预算之数,乃下官精算得来,所有过程皆有拟演。” “侍郎不信,且叫人看看本年的统计之数,可有疏漏。” “呼……”傅文远抬眼审视着我,长舒了一口气,不知如何决断。 “若下官本年统计之数无有错漏,那来年预算之数,大抵可信否?” 傅文远见我执着,不愿与我多辩,于是叫来户部的算手班底,搬着凳子,带上算珠,把账本一一分发过去。 户部本来就要在下个月中旬前统计好全部数据,所以现在不算是无端生事。 我也叫来了我的下属,把我这几日计算的草稿纸,按账目本把统计和预算的两份演算分到各桌。 而我要做的,只是等待算手最终的结果。 约摸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坐在椅子上都睡了好几个来回,户部的算手班也还没算出结果。 算手的领班师父悄然走到我面前,侍立良久,最后是傅文远看不下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这样站着,过来把我叫醒。 我手肘支着头,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 那老算手捧着几页纸,恭恭敬敬地奉到我面前。 “竖子斗胆请教萧先生,先生所用算法为何?” 傅文远及一干户部官吏,个个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位恭敬侍立的年近花甲的老师傅,和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缓缓睁开眼的年轻户部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