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红豆生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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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李还是小李的时候,他和父母一起住在军区大院里,那时候义务教育还没有诞生,小李每天追鸡撵狗,上树掏蛋,好不快活。 东方红,太阳升,共和国来了新气象,比如今年一月份的时候大冀军区来了个新政委,但这些和小李小朋友没关系,小李只是又跑下楼,准备继续祸害大院里树上的鸟蛋。 然后在快到树下的时候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其实也不能叫满怀,因为小朋友的身高堪堪到他的大腿根。 “哎呦,”小李捂着脑袋,“对不起。”他一抬头,这个人好高啊,都看不清脸。 “巨人”蹲下身,他穿着很干净的白衣服,带着很新的军帽,很白,很年轻,很好看。 他揉揉小李的头,温声说:“对不起啊小朋友,我刚才没注意到你,可以原谅我吗?” 小李没心没肺的笑:“那叔叔抱我去树上!” “去树上做什么?”晟肖光笑了笑,还真顺手把小朋友抱起来了,稳稳当当的颠了颠。 小李大声说:“掏鸟蛋!” “哈哈哈……”晟肖光摇头笑了起来,很有些无奈,“那可不行。” 小李:“为什么?” 晟肖光耐心道:“我要是就这么把你带走啦,不还给你爹娘啦,你爹娘伤不伤心啊?” 小李:“不会!叔叔,爸爸mama会来找我的。” “要是找不到呢?”晟肖光一边说一边走,他语调刻意停了一下,小李慢半拍的开始害怕了,晟肖光继续道:“那你爹娘可伤心啦。” 小李用力点头。 “树上的蛋是鸟mama的宝宝,你把鸟mama的孩子带走了,会还给她吗?”晟肖光问。 ——当然不会了,据他所知这群小祖宗祸害的鸟蛋最后都拿去给他们加了餐。 小李蔫了,要哭不哭的说:“我以后不敢了。” 晟肖光从口袋摸出一颗糖,又顺手逆着发旋把小李的毛毛揉乱了:“吃吧。” 他顺手把小朋友举了起来,让小李骑在他肩膀上:“我送你回家吧?” 小李咬着糖晃着头“嗯嗯嗯”,这群小朋友一向心大,有糖万事足。 毕竟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想要吃到糖太难了。 小李吃完糖,又开始叭叭叭,晟肖光很有耐心的跟他说话,送到楼下时慢慢把这小子放了下来,刚好碰见了他爸妈。 小李跑了过去:“mama!爸爸!” 晟肖光慢吞吞的走,小李爸妈有些惊讶的跟他打招呼:“政委?” “送这个调皮的小家伙回家。”晟肖光又摸了一把小李的头发,“小李,小家伙挺像你们的,一看就知道是你们家的。”他随意笑笑。 李妈低头拍拍这臭小子屁股:“叫人没有呀?” 小李:“我叫叔叔了!” 李爸一拍这小子脑袋:“你这小子!这是政委,要叫首长!” “算啦。”晟肖光温和的笑笑,满不在乎,“叫叔叔挺好的,年轻嘛。” 他拍拍小朋友的头:“明天叫孩子来上课吧,对了,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夫妻俩对视一眼,李妈说:“叫红旗。” 李爸问:“政委,学堂真办啦?” 晟肖光笑:“就在大堂那,这群孩子都那么大了,该识字了。小李,你跟院子里有孩子的都说一声,我就不安排人另行通知了。” “是。”李爸一板一眼的敬了个礼,李红旗也傻傻跟着爸爸敬礼。 晟肖光又笑了,罢罢手走了。 等政委走了,李mama戳戳儿子的头:“怎么能叫政委叔叔呢?他老人家今年已经六十二了。” 李红旗:“哇!” 小李仰头说:“政委是长生不老的神仙吗?” “嘘!”李mama赶忙做噤声手势,“尽乱说话。” 第二天小李就抱着小马扎被爸妈拎出家门,真的上学去了。 大堂被打扫的干净又亮堂,不知从哪多了架宽大的钢琴,小伙伴们排排坐,小李前头的小姑娘梳了漂亮辫子,他一直看,直到晟肖光敲了敲黑板。 小李下意识抬头仔细看,政委给黑板上写了四个大字。 天……天什么来着? 李红旗小朋友只认识第一个字。 “同学们好。”晟肖光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下一次听到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同学们要对我说‘先生好’。” “先——生——好——”一群高高矮矮的小萝卜头懵懵懂懂的跟着念。 晟肖光笑的更柔和了一点:“那么,现在我们开始上第一堂课。” “天地玄黄。”这位政委手上的教鞭指着黑板上的字,慢慢的读。 “天地玄黄。”李红旗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跟着大家一起读。 “天——地——玄——黄——”晟肖光语速放的很慢,“它的意思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天空是黑色的,大地是黄色的……” 政委后面还解释,“玄”,是一种黑中带红的颜色,他还直接拿出了一块布料给大家看,简单明了的让他们明白了,这就是“玄”的颜色。 政委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给他们上课的,政委很忙,爸妈说政委是全军区最大的大忙人。政委大部分时间只在下午给他们上课,别的时候,是其他的叔叔阿姨来教。 叔叔阿姨会留作业,写好多字,政委就不会。 政委有时候教他们读“天地玄黄,宇宙鸿荒……”,有时候念“人之初,性本善……”,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唱“东方红,太阳升”,唱“打倒军阀除列强”…… 老政委是谁也不能比的。 六月底的时候,一位姓陈的首长来了。 老陈提着一坛子东西出现在晟肖光面前:“神域!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晟肖光揉揉鼻子,他早闻到了:“是什么?” 老陈“嘿嘿”的提起坛子:“烧刀子!怎么样?还是我老陈够兄弟吧!” 晟肖光暗搓搓咽了口口水,反手从掌心里掏出一排杯子:“嘶——你小点声,不然你我都喝不成了!” 老陈顿时狗狗祟祟的坐下来,麻溜的解开泥封倒酒:“我要走了,走之前来看看你。” 晟肖光笑道:“预祝你旗开得胜,早点回来。” 两人碰了一杯。 几杯酒下肚,老陈暗搓搓搬着椅子挪了过去,小声说:“神域啊,你是不是哪得罪教员了?他怎么把你扔这来了?”不应该啊,凭神域的功绩—— “嘶——你别乱说话。”晟肖光一摊手,“太皮我让老彭削你。”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是我想离开中央。” “嗯?”老陈眼睛瞪老大。 “我今年六十二啦。”晟肖光闲在在的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我要退休了,就不跟你们年轻人争位置了,跟教员讨了个闲差,再过几年,我就先溜了。”他笑眯眯的,看着他的钢琴和小黑板,满脸闲适和餍足。 老陈无语,你听听——闲差!大冀军区虽说配不上你神域的功劳簿,但也不是啥闲差啊。 人比人气死人。 老陈同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道:“咱们教员不会放你走的。” 晟肖光淡淡道:“我有腿,我会跑。” 老陈摸着下巴,突然“嘶”了一声:“不对,你说实话,是不是这里不太平?” “不,这挺好的。”这里确实不太平,但这不能说。晟肖光又抿了一口酒:“你们都知道,我这样的异类,注定要消失在历史中的。” 老陈闷了一口酒。 “你要是真跑了,想去哪养老?” 晟肖光露出怀念的表情:“去隔壁大津市,小京市都好。我想回南开教书,也想小京市了。” “还放不下南开啊,”老陈悄咪咪又多喝了一杯,瞅瞅眼前这简易的教学场所,知道这位老战友三百六十行独独爱这一业,刚离开教员眼皮子底下就迫不及待的搞起自己老本行——也不知道上辈子杀了多少猪,这辈子这么爱教书。 “好了好了。”晟肖光一瞅时间,开始收拾“作案现场”,“孩子们要来了,你赶紧走。” 老陈眼巴巴看神域把酒坛子塞进手心里收好:“我走啦?你可要想我。” 晟肖光点点头笑:“赶紧走,回来我亲自下厨,给你开庆功酒。” 老陈溜的极快,仿佛他没来过似的。 晟肖光再次站在他的小黑板前,手指搭在上面:“同学们下午好。” “先生好!” “先生,”有个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今天讲故事吗?” “今天不讲故事。”晟肖光笑眯眯的道,“嗯……今天教什么呢。” 他弯腰开始写字:“我们今天学一首诗。” 他把一首绝句留在了黑板上。 《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小朋友们跟着读:“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晟肖光道:“这首诗是一位叫王维的人写给他的朋友的,他在说:红豆啊,生长温暖的南方,每每春天不知长出了多少枝丫。希望你多多采摘,它最能唤起相思之情。” 晟肖光弯下腰,手放在膝盖上:“有同学见过红豆吗?” “没有。”小朋友摇头,何止是豆豆,连豆豆皮都没见过呢。 晟肖光笑眯眯拿出个小袋子,招招手,小孩子们便熟练的围过来。晟肖光找了个椅子坐好,把小袋子里的东西倒在了宽大白皙的手上:一颗颗漂亮红润的红豆。 “哇。”李红旗第一个喊出声,想吃。 晟肖光慢慢道:“这种红豆呢又叫相思子,因为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子,她的丈夫因为打战去世了,她太想念她的爱人,哭死在了树下,那棵树就长出了这样的果子。人们从此就用相思子来称呼红豆了。” 他一边慢慢说,看见孩子想伸手摸红豆,就拿了一颗放在对方手心里,等对方玩够了又收回去。 “但是这个不能吃哦,这种红色带黑色部分的相思子是有毒的。”晟肖光揉揉孩子的头,把相思子收了起来,拿出了另一种能吃的红豆给孩子看,“这个可以吃。” 他兴趣来了,甚至坐在钢琴前,把“红豆生南国”编成了曲子,教小孩子们唱。 李红旗超大声的跟着政委和同学唱:“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五音不全,还吵。惹得前面的小姑娘捂住了耳朵。 最后老政委拿出了穿好绳子的红豆,发给了他们,耐心的手把手教他们编手链。 让他们回家带给父母。 李红旗坐不住,他一回家就跑出去玩了,那串编得奇丑扭扭曲曲的手链就随手丢到一边,全忘了。 等快半个月后李mama从军区大院里的同事那知道政委教了孩子们编手链,提着李红旗的小耳朵笑眯眯要儿子给她看手链时,那串手链才被翻出来。 手链上的红豆早就因为保存不良发霉了。 李mama送了儿子一顿竹丝炒rou。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政委不教《千字文》,也不教《三字经》了。他更多的时候讲长篇长篇的故事,比如《放牛郎王二小》、《倔强的小红军》…… 这时李红旗已经被爸妈成功送小学然后升初中去了,他只蹭到了政委几次课,哭的稀里哗啦,回家跟父母说自己不想读书了,想参军。 成功吃到了李爸爸的皮带炒rou片。 十月初放假的时候李红旗遇见了老政委一次,政委刚下车,他穿着李红旗从来没见过的漂亮军装,海蓝色的,李红旗长高了,他可以看见政委胸前有三枚金闪闪的勋章,再抬头能看见他肩膀上有三颗星星。 那一刻李红旗无端升起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向往。 晟肖光按住李红旗的肩膀,摸摸他的头,晒的黑黑的傻小子越长越高了:“小红旗,这次考试考了几名啊?” 李红旗呆住了,脸涨得通红:“倒数……倒数……” 晟肖光笑笑:“好了,我就不为难你了,下次能考好么?” 李红旗有模有样的敬礼:“保证完成任务!”他忘了自己保证不了。 李红旗笑的露出一口牙:“政委!你是不是最厉害的将军啊!” 晟肖光摸摸自己的肩膀,笑道:“政委确实是将军,可跟最厉害的比,那可差远了。” 李红旗说:“我将来也要当将军!当最厉害的将军!” 晟肖光轻快的笑出声:“好,你们年轻人有志气,也有力量。” “共和国的未来可就在你们年轻人的身上了。” 但是小李很快就见不到政委了。 某天夜里老政委接到一个大京的电话,他很快急匆匆的就上车走了。快半个月后政委才回来一趟,收拾了几样东西后很快又要离开了。 李红旗扒拉在他车窗上:“政委,你还会回来吗?” 晟肖光简单道:“应该不会了。” 他认真解释道:“有些时候一个人在其他位置所能做的贡献比做一位将军更有意义,将才有千千万万人,而那件事只有我能做到,我也必须去做。” 他掏出纸笔写下一行数字:“这样吧,我给你留一个电话号码,你要是有事找我了,就打这个号码,说你找神域。”说着,他又在纸上留下了神域两个字。 李红旗难过的接过写了号码的纸张,低垂着脑袋,看着老政委渐行渐远。 后来李红旗打这个电话,是快九年后了。小李生了小小李,成功晋升成老李,也是一位正式的士兵了。 “喂,老政委吗?”老李笑眯眯的拿着电话话筒,人逢喜事精神爽。 “啊,你是……?”对面停顿了一下,“小李家的?” 李红旗顿时立正“是,首长,我是李红旗!” “这么开心,看来是喜事啊?”对面笑了笑,“让我猜猜?小李?你这是娶媳妇了?” 李红旗“嘿嘿”笑道:“不是,政委,是我媳妇生孩子了,娃随我,是个小子。我想请您来喝孩子的满月酒。” “呀,大喜事。”神域也不在意旁的问题,只是高兴道:“一定来。” 一别多年,老政委还是原来的模样,他真的像神仙,岁月不老。 晟肖光下了车,他穿着一身中山装,车里还坐着另一个人,看不清脸。 晟肖光入座后拿出了一个小红袋子,从里面摸出了一枚崭新的纯金长命锁,轻轻戴在了小小李脖子上:“给孩子收好,这是我这个长辈给孩子的见面礼,可不准不收。” 孩子mama还在担心这礼物太贵重了,李红旗只是有些憨的笑:“是,听从您的命令。” 晟肖光轻轻笑道:“可我现在不是首长。” 李红旗正色道:“您永远是我们的政委。” 孩子的mama正是小时候坐李红旗前面的小姑娘。 孩子mama暗地里捅捅自家丈夫,李红旗有些怂的回过神:“老政委,要不您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晟肖光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直接拒绝道:“不行,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取名字。” “啊……”李红旗仔细看政委的表情,确认对方是认真的,惨惨道:“那,那叫李兵?” 晟肖光:“……” 孩子mama的脸也黑透了。 李红旗同学当晚又温习了来自媳妇爱的教育。 后来的李兵小朋友和老政委就没什么缘分了。 因为乱了,一切全乱了。 等再恢复一点联系,小小李都快长大成家了。 还是因为神域作为首任国安书记,和军队体系合作时才恰巧有的短暂接触。已经四十多岁的少将李红旗这才拿到了一张新的电话号码。 小小李结婚时这个电话号码才被用到,神域来喝了一杯喜酒,李兵小同志激动又崇敬的喊了声“老政委好”。 而神域只是淡淡回道:“我已经于七六年辞去了一切职务,不是政委了。” 他话头一转:“现在叫我书记更合适。” 好歹见了一面。 再然后李军——小小小李同志满月时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神域太忙,没去,只是派人送了个长命锁,下面坠着的金小铃铛有些像红豆的模样。 神域只大概是有些怀念以前的时光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一直都想退休再回到南方的小京市去,回到他舅父家去。那里有金陵的长干里,有秦淮河的水,小孩儿的笑声。但晟肖光其实也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回不去了。 一个小彩蛋: 神域说李军他爹小时候掏鸟蛋下不来他抱下来的,但是老李视角却不知道有这件事,而李军他爹明明没什么接触却依旧崇敬神域。 你细品(手动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