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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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坚持的东西,真的是正确的吗?我所保护的,真的是应该被保护的吗? 在亲眼见到被自己认为需要保护的普通人为理子的死亡而庆祝之后,夏油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夏油杰的状态不太好,回程的时候一直有点恍恍惚惚,但外表看起来还算正常。 他身后躲着两个小女孩,似乎是双胞胎,长得很像。 她们怯生生抬头,却只敢牵着彼此的手跟着夏油杰。 在麒清开口之前,夏油杰主动握紧他的手,抿唇。 他看出夏油杰状态不对,于是让夏油杰先安顿好两个孩子。 夜蛾正道受到消息赶来,得知出任务的夏油杰带回来的这两个孩子看得见咒灵并且被村民虐待,于是让胖达安抚她们,带着先去医务室看看。 两姐妹在得到夏油杰的回复说没事后才慢慢放松下来,好奇地盯着胖达。胖达倒是热情的打招呼,吓了她们一跳,不过也很快熟络起来。 麒清转身抬眸再询问夏油杰时,他眼眶一红,咬牙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抱了过来,把脸深深埋入麒清的脖颈处。 麒清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没事,没事,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的,我们回去休息吧。” 好痛苦,好痛苦。 脑海的声音在这样说,夏油杰好像在自己黑暗的内心里能看见一张脸,狰狞痛苦,面目全非的无声嘶吼着。 “答案,已经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是……” “老师,好痛苦啊。”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要面对这样的结果。 夏油杰想起老师走前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说:“杰先去洗脸好好睡一觉吧,睡好了我会听杰的答案,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站在浴室的玻璃前面,湿润的头发散下来披在肩上。紫色的眼眸黯淡,睫毛上挂着的水珠落下,砸在洗漱台上,像是夏油杰的眼泪。 他将手指按在镜子里自己的嘴角处,轻轻一划,镜子上的水雾出现了单边微笑的形状,可他的嘴角没有跟着一起上扬。 夏油杰走到床边,回来的时候还没出现的大雨此刻姗姗来迟,房间昏暗。 那是当然,他带着那两个孩子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夏油杰的内心一直在重复这个问题。 麒清一直明白,夏油杰始终没有真正跨过那道坎,这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蜕变不是一时的。 夏油杰只是不说,还在靠自己去面对,试图找到那个他接受的答案。直到看见夏油杰微红的眼眶,止不住颤抖的身体,麒清明白,想必最后,他得到的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吧。 麒清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他一直在夏油杰的身后,不逼他,也不离开他。 直到这次任务后,躺在床上的夏油杰毫无睡意。 这是一场来的悄无声息的雨,外面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昏黄的灯光下,是将要凝固的空间。 于是他一个人走出房间,沉默着来到麒清的房门,敲门。 麒清打开门,张开双臂,把夏油杰结结实实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头。 夏油杰披散着的头发还未吹干,有几缕扒在脸上,被麒清的手指轻轻拨开。 夏油杰面无表情,微微张唇,缓缓吐出一口气。 星浆体事件埋下的压抑的种子,在这段时间生根发芽,最后在这次任务中开出刺伤夏油杰,导致他鲜血淋漓的花朵。 夏油杰僵硬的身躯放松下来,他抿了一下干涩的唇,抬头望着麒清。 “老师,好苦啊。” “麒清,好苦啊。” 他说了两遍,便无力地靠着麒清,沉默不语。 一遍是学生向老师的求救,一遍是抛开师生这层约束着的关系,作为夏油杰,向他依靠着也恋慕着的麒清求救。 那微弱的,不想妥协的绝望,真的有传达到吗? 唯一可以诉说的人,真的理解吗? 这种如纸一般轻薄的期待,真的能够被回应吗? “放轻松,这不是你的错。” 泪水濡湿肩膀,夏油杰在无声哭泣着。 他感受到灼热的温度,柔软的触感贴上额头。 麒清轻轻亲吻夏油杰的额头,像他小时候师父做的那样,像安抚幼兽那样。 在那一刻,夏油杰知道了答案,可以的,可以被察觉和回应的。 “杰努力过吧?那么接下来,改变不了的痛苦的事就告诉我交给我吧。” 麒清轻轻抚摸夏油杰的头,夏油杰将头深深埋进麒清怀里,难掩疲惫。 “嗯,我努力过了,可是那个结果我还是不明白。” 麒清说:“杰已经做的足够了,放松下来,我会帮杰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难过,我在你身边。” “我知道杰在迷茫什么,你也知道我看见了杰找九十九小姐,不过那个是路过不是偷听哦。” 麒清轻轻笑了一下。 “最重要的是,此刻我在这里,不光是作为老师,也是作为杰的麒清,我会在这里听杰慢慢说。” “不要紧,夜晚还很长,我会陪杰直到你说完为止,在无法陪在你身边之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杰也知道吧,我一直在等杰想说的那天。这是约好的,我会成为你的依靠,杰永远不是一个人,我会在你身边。” 啊,果然,夏油杰就是抵抗不了麒清啊。 眼眶微微湿润,夏油杰用力抿唇。 “嗯,我会全部说出来。” 即使前言不搭后语也没关系,因为麒清会一直陪他梳理,直到能表达明白他想说的思绪为止。 “说得有些乱也没关系,又不是只能说一遍,杰要放松下来,我们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 “不过,之后杰要补充睡眠哦。” 麒清歪歪头,眼含笑意看着他。 作为老师,麒清要救夏油杰,作为麒清这个人,他也想要救夏油杰,这是两种身份却又都一致的欲望。 夏油杰弯起嘴角,他的脸搭在麒清的肩膀上,偏头看着麒清轻轻回答:“好,如果老师陪我的话。” 好甜,这种仿佛要冲出喉咙的压抑不住的淡淡的喜悦,让人心痒。 那股感情缓解了夏油杰内心的痛苦。 夏油杰陆陆续续说着自己的想法,但说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并没有很多话语可以说。 烦恼的事情说出来,居然简单的几句话就概括,复杂的是感情,是思绪。 或许是因为说话的时候是在理性概括吧,但自己脑海里思考的时候,总是被复杂的情绪困扰,冷静下来也没法好好处理。 “我在不断纠结的东西,那么简单的矛盾,为什么就是让我那么痛苦呢?” “我不想救那些人,老师,我不想。” “我看见他们那样作恶的时候,我想杀掉他们。”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我的脑袋里一边想着想要杀掉他们,一边想着我是保护者,我应该保护他们。” “可是这不公平,这根本不公平。” 他喃喃自语:“这些事情,真的有对错有意义吗?” “就算是九十九小姐说的那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也是痛苦的延续。” 创造只有咒术师的世界,夏油杰并不认同,他觉得那是没用的,治标不治本。 咒术师也会产生咒灵,普通人怎么产生的咒灵,咒术师也是怎么产生的咒灵。 只不过咒术师可以将咒力化为己用,而普通人只能产生却无法使用,最后滋生咒灵。 归根结底是同一股力量,可控的变成咒力,不可控的变成咒灵。 但所有人都不是一出生就是咒术师的,所以即使只剩咒术师的世界,那些刚出生的咒术师难道就一定能控制住吗? 况且,就算最后杀得只剩咒术师,那么就一定能保证咒术师生下的孩子一定是咒术师吗? 那那些普通的孩子怎么办?扼杀吗?剥夺他们活下去的权利吗? 那就不是夏油杰信念里的应该保护弱小的咒术师了,那是拔刀挥向弱者的刽子手。 夏油杰知道这是不现实不应该的,可是心里又有一些憎恨,有促使他想要这样做的念头。 理子死亡时那些人的欢呼,双胞胎被困在牢笼里被虐待,而那些曾与她们的父母或是邻居或是友人的人要么冷眼旁观,要么用最恶毒的词语辱骂她们。 人性的恶就这么赤裸裸展现在夏油杰面前。 夏油杰一直都是执着和不想放弃的,就是他的信念。 在发现自己拥有这份力量后,他就想当然觉得自己应该保护普通人。 因为他曾是普通人,所以当他变得特殊,他就下意识给自己加了责任。他明白普通人的生活,他体会过,他的父母也是普通人。 这种责任在他没能救下人或者还是让他们失去什么的时候就会刺痛他,他其实不喜欢,但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承担。 他不想救那些肮脏的人,可他的信念又让他去救那些肮脏的人。 说出来后,夏油杰感觉畅快多了,他面对了自己的不解,他说出了自己的烦恼。 随后,他有点自暴自弃,半开玩笑地说:“要不然老师你打我一拳吧,说不定一下子打头脑清醒了就不再迷茫了。” 麒清笑了一下,觉得夏油杰有点可爱。 他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夏油杰的脸颊。 麒清说:“我可舍不得,不过我也想让杰开心呢。” 夏油杰本来因为麒清的靠近而反应过来的紧张在察觉他亲了自己一下后,懵了。 他捂住自己的脸,耳朵通红,说:“这下要烧糊了,老师。” “而且这种时候说这个,太犯规了。” 麒清想,这应该是开心的吧,他小时候也曾被看育儿看入迷的师父这样对待过。 他当然虽然习惯了不过也挺开心,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夏油杰都是幼崽,所以应该都挺开心的吧? 而且他们是同性,也没有男女有别的说法,应该没有冒犯吧。他安抚自己的幼崽也没有冒犯什么才对。 麒清抱住他的脑袋在自己怀里,手指又穿过他的发丝给他按摩,清凉的力量让发热的脑袋迅速降温,冷静下来。 夏油杰联想到了薄荷,又好像能看见冰块,能听见冰块在饮料杯里随着动作叮当的声音。 毫无疑问,麒清的举动让气氛没有那么压抑。 麒清让他再靠近自己一些,回答:“诶?我没做好吗?不过杰稍微开心一点了吧?” 夏油杰还捂着脸,但还是点头表达了自己开心了一些。。 “杰,勉强自己这样对你也不公平,意义是要自己定义的。” “我们不会因为花会凋谢就不喜欢它盛开的样子不是吗?” “不要勉强自己接受所有,其实有些时候只是爱屋及乌。” “杰想要保护的是那部分杰觉得值得保护的人不是吗?那么就不要在意,当做一个整体忽视掉吧。” “或者说,也可以都不在乎,当做工作去做,不在乎就不会受伤。” 麒清说:“我不在意这些,我只在意杰开不开心。所以杰,自我一点,不要把担子全放在自己身上。这不是你应该承担的东西,这对你不公平。我一直在,如果杰想要承担,那么杰也不能拒绝我想要帮杰承担。” 接着,他有点苦恼地说:“我总觉得,大家都太拘束在咒术师的身份里了。” “杰是,悟和硝子也是,总觉得好像成为咒术师就要和什么划清界限告别一样。” “可是对我来说,其实就是一个特殊职业,危险的特殊职业。” 麒清的手指画了一个圈,夏油杰靠在他的胸膛上。 “大家进入咒术界后就与普通世界脱节了,被咒术界的规定制约着,甚至无法维护自己。” 手指在桌上原本画圈的位置的中间又画了一条线像是切割开什么。 “明明在常人世界是有渠道做到的不是吗?” “大家都被困在咒术界这一亩三分地了,甚至遗忘了常人世界可以用的东西。” “所以我觉得,真的不好,这样的环境真的不好。” “拯救他人固然可敬,可也不要磨灭自己,舍弃自己本来拥有的东西啊。” “这不是只有咒术师的世界,被保护着的普通人,也能保护他人。” “人类世界不只有咒术界的规矩。” 麒清抚摸夏油杰的脑袋,微微侧身,让夏油杰能看到窗外的天空。 雨过后,带来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也洗刷了天空,露出点点繁星。 麒清说:“天空很漂亮吧,杰坐在咒灵上时,有没有抬头看看呢?” “完全抬头看天空的话,视野里就什么杂物都不会出现,天空好像近在咫尺。” “我很喜欢,每到这种时候,总是感觉自己也变得自由轻松起来。” 夏油杰是有些固执的性格,这注定了他会不撞南墙不回头。 “杰,世界不是只有咒术界。” “这个世界很大,不要让自己束缚在这里,破茧成蝶吧,杰。” “碍于自己咒术师的身份无法动手的东西,可以想想另一个身份。” “杰,你也是这个国家生活的一份子,国家是有法则的。用普通人的法则去制裁普通人,这并无不对。” 夏油杰首先是夏油杰他自己,其次是人,最后才是咒术师。 所以,他并不应该只能被困在咒术师这个身份里。 麒清的手指轻轻敲击桌上被翻开的书本上的文字——法律,吸引夏油杰的注意。 夏油杰说:“是啊,我不能拿咒术师的身份做些什么,但我可以身为一个普通人做些什么。” 麒清和夏油杰贴脸蹭蹭,说:“杰把所有人都压在自己身上了,那就太重了。” “杰其实一直在在意矛盾不是吗?但是,杰的天平是杰在cao纵,多爱自己一些吧。” “也不要在被束缚住了,放手去做吧,我一直在杰身边,我会成为杰的依靠的。” 果然,还是不想放弃啊,咒术师都是这么执着吗?夏油杰在对自己开玩笑。 满身的荆棘被自己拔开,哪怕过程鲜血淋漓,但夏油杰想,他以后再也不痛了。 不能改变的东西就丢开,改变能改变的东西,至少跟着自己的心意而活。 “老师……” “我想,我还是想继续。” 麒清微笑着注视夏油杰。 眼眶还有些红的夏油杰笑着说:“总觉得,如果有老师在,也不算太坏。” “而且,我想起来,被救下来的人也有些让我感到开心的。” “至于那些混蛋,直接死亡太便宜他们了。” “身为咒术师的我做不了惩罚,那么就有由普通人的我来。” “我要送他们进监狱。” 麒清笑了起来,凑过去又亲昵蹭蹭夏油杰的额头。 “杰给出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就好,那就让他们的无知面对应有的惩罚,让法律制裁他们吧。” 麒清房间里为数不多的东西里占比最多的就是书了,他闲暇时间时不时会翻看一下。 这些书大部分是当初夜蛾正道一股脑买回来给他科普常识的,剩下的则是他出门时顺便带回来的。 其中,法律这个东西尤为吸引麒清的注意。当时的他只是觉得有趣,但现在,他觉得这是一个武器,一个要是有人用权力抵抗也能拿法律加上权力压回去的,谁都无法违背的武器。 所以,其实并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不是吗? 夏油杰想,似乎再残酷的事情,只有麒清在我面前,他就能安定下来。 两个人已经躺到床上,面对面,麒清眉眼弯弯:“没关系哦,我们还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杰可以畅所欲言。” 夏油杰笑起来,是啊,信念破碎过一次再重塑之后就什么都不怕了。 已经经历过的痛苦,此后就不会再害怕了,它不再是陌生具象的恐惧了。 因为打碎过,所以再融合起来的,是比以往更加坚定的信念。 每次挫骨的疼痛,都会让熬过来的自己更加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