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溺于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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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姐有点气恼弟偷偷跟来,回到家后,他说的话更让她觉得不可理喻,高声质疑起来,“你要知道你在说什么......跟爸妈说我们的关系?你想过后果吗?” 如果不跟爸妈摊牌,他们肯定会给她安排新的相亲,可是这有什么所谓?退一步讲,哪怕是骗他们说自己有男友了也好,怎么能把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抖出来呢!这让姐觉得弟弟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是她一时冲动,才让他走向了不归之路。 “我想堂堂正正地跟你在一起......姐。” “你还不懂。”她想,他们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关系,又怎么敢走到幕前?然而他的提议,让她尘封的心再一次地飞起来。也不是不能试试吧。被打死也好,就这样吧。难道还要在爸妈面前装出一副姐弟情深、正义凛然的模样吗? 天哪,这样会让我觉得,是我亲手毁了你,我最骄傲的弟弟。 事情的发展不太出乎姐的意料,唯一没想到的是,妈听了她儿子说的一番对着jiejie的深情表白后,直接晕了过去。是气晕呢,还是吓晕呢,姐不太在意。而爸向来是个暴脾气,在小事上会宽待姐,在大事上则从不替她考虑,才会任由母亲为她张罗婚事。大概在他眼里,女儿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宠物,看不顺眼了,打一顿也是无可厚非的。 所以父亲动手了。在这方面,倒还要感叹他的一视同仁,弟拦着不让他打,他就干脆把姐弟俩都收拾一顿。到最后姐也忘记自己是怎么从家门里踏出去的了,大概是弟趁人不注意,偷偷带着她逃了出去吧。 虽然没再被打,身上的疼痛却做不了假。姐哭花了妆,当即产生了轻生的想法。她早受够了这糟糕透顶的家庭,如今再不必回去了,却又自投罗网。要是爸妈打电话过来怎么办?找上门来怎么办?甚至歇斯底里,跑去她的单位大肆宣扬这件事,她又该怎么办?瞻前顾后,已经没有办法再活下去。 姐以为弟会指责她消极,或至多说他一定会下水救她,然而两者都没有。他浅棕色的眼眸沉静地泛着光,她一颗一颗数着那片星河里熠熠生辉的恒星,并对此感到茫然。“姐,我陪你。” 冰凉的海水漫过小腿肚,弟握着她的手,对抗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浪,沉默地往水深处走。没关系的,她打了个哆嗦,嘴唇泛白,却在心底安慰自己,她弟会游泳,他还有反悔的机会。 姐不敢看他,怕月色凉薄如水,映在对方脸上,惨白惨白的,宛如新刷完漆的墙。相握的手也渐渐埋没在了海水中,她踩在绵密的沙上,竟有些希望上天赐她一个猝不及防的滑倒,干脆利落地逐流而去。好吧,好吧,海浪会把人拍到岸上。 再往前走的话,姐想,她比弟弟矮,会在他之前被淹没,然后露出呛水的、窒息的、无助的神色,那时又该怎么办呢?来不及想,每一步都像踏在尖刀上,那是人鱼公主上岸的代价,是荒诞的童话。 “姐,等等我。”姐不明白这话的含义,它跟从前听过的不一样,再不是追在她身后的弟弟所能说出的话,只余晦暗不明。少年人的身躯渐渐往下沉。海天共一色,海洋是倒转的天空,水面映出一轮波光粼粼的月,还有薄如蝉翼的云雾,他在以另一种方式上升。 这是一场安静的溺水。她却听到他一双使人读不懂的眼眸,轻声说着什么,他说,jiejie。不是求助,不是邀请,更不是憎恶,只是简单一句jiejie。姐拨开海水,胡乱去牵他的手,落了个空。人在缺氧时无法自控,弟也不例外。对姐来说,好不容易牵起的手像有千钧之重,几乎要把她也拖入冰凉的海面之下,她快疯了。 姐向来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绝对不会管自己投海而死后,爸妈弟弟会有多么崩溃,甚至还有点想笑。可是她原来见不得、无论如何也见不得弟在自己眼前死去。殉情是个美丽的词,然而她浑浑噩噩地意识到,自己不是想死,只是想和弟一起活下去,却过不了心里那关。她是个怯懦的人,害死弟弟的人。 沙滩边上,堆叠好的外衣以及口袋里的手机都还在,而一个长发水鬼不知怎的,还是拖着弟上了岸。她手指颤抖,十秒内一连输错了三次屏保密码,终于顺利拨通了120,交待具体地址和情况时倒还算冷静。情况还没到最糟的地步,至少他还没完全失去意识,能从肺里咳出一些水,还能呼吸。 直到弟脱离危险前,姐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然而医生却夸她很冷静。冷静?她只觉得自己快疯了,真的。 他见到jiejie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笑,“姐,我知道你会救我的。”“要是没有呢?要是救不了呢?”她想起他浅棕色的、近似琥珀的眼,里边写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瞬间就散失掉。他眼里明明就写着:jiejie想怎样都可以。 “你忍心让我一个人死?做鬼也不放过你。”真能跟姐殉情,倒也不错。他肯定不记得溺水后发生的事了,不然怎么会露出那么轻松的表情?姐想哭,却做出个比哭还丑的笑容。 领着弟回出租屋的时候,天刚破晓不久,初生的旭日慢悠悠地从地平线升起。她看了看手机,通话记录是一连串的红,全是爸妈打来的未接来电,约莫二三十通。上次留宿,他好歹还装模作样称说是在朋友家过夜,这次一整夜出走杳无音讯,爸妈不急才怪。 电话几乎是一秒接通,没等姐开口,对面已经急匆匆地开始质问,甚至没留给她回答的时间。她也不急,听mama由谩骂慢慢地转变为恳求,“你说句话啊,弟弟在你那吗?” “在啊。”姐再一次感到庆幸,还好爸妈从来没问她在哪租房,短时间内不会被找上门来。“算妈求求你了,他还是个孩子啊,你当jiejie的怎么能这样?大不了不催你结婚了,你别跟爸妈开玩笑行不行?”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哽咽,姐并没怎么动容,妈一向是这种风格,爸唱黑脸,妈唱白脸。 “没开玩笑。你们不同意也没关系,他可以不回家,就住我这。”姐深吸一口气,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口吻跟母亲说话。 似乎对面也意识到,她已经不可理喻了,就弱弱地说,“叫弟弟来接,妈跟他亲自说。”“行,你等着。”姐知道,妈总不会对弟说什么重话,让他自己来说也好。 随手把电话塞给他之后,姐下了楼。时间还早,好在有24h营业的便利店,她进去顺了几罐啤酒,等着换班的店员蔫蔫的,倒没兴趣探究这个女人大早上跑来买酒的原因。 附近的公园环境尚可,寥寥几个晨练的老人才刚到位。姐随意寻了个坐处,单手开罐,咕嘟咕嘟地喝起来——酒不是个好东西,用来麻痹自己倒还行。暂时不想回去,不想听到母亲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