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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汇新港——这是太祖皇帝时期在上海兴建的海港,常有西洋船队靠岸——他让随身男仆上岸请了个大夫来给他看病,大夫开了药,但他看到那些草药熬成的黑水,认为这是巫术,不能信任,就让男仆把汤药连同伤口外敷的药粉都丢掉了。然后他的伤就开始一天比一天重,日记上的字迹也越来越潦乱。腊月初三,他的最后一篇日记上写着,他浑身发冷,东方的冬天太寒冷了,他很后悔到东方来,想念位于温暖的康沃尔郡的老家,想念着深爱的妻子。 就这么一句话,就再也没了下文。 赵琇心里有些难受,她怀疑这个本杰明可能已经病死了,所以他的随身物件才会流出来,落到赵启轩的朋友手里。 两日后,赵启轩送了一个大包裹过来,证实了赵琇的这个猜想。大包裹里装的是十几封书信,还有两张地图,一套用得很旧的欧式文具,几支炭笔,一个小小的银制酒壶,两个锡制的烛台,一大张毛呢,都是那个书主人本杰明的东西。他死在异乡,身边原本有个男仆,可惜不大靠谱,居然将主人的东西都卖掉了,连书信都没留下,自个儿带着钱跟着一个意大利来的商队跑了,他主人的后事还是同船商队的人帮忙办的,但因为跟他关系不大好,商队的人没打算帮他把骨灰带回家乡,就将他草草安葬在南汇夷人馆附近,并且在今年三月返航了。 赵琇手里现在的几封书信,都是其他人给本杰明写来的,以学术讨论和生意交流为主。其中有一封信中写着:本杰明从英国带来的毛呢和锡器这两种货物,毛呢保存不当,很多受了潮,难以卖出高价,而锡器在东方则不大流行,也未必能赚取高额利润,但看在两个家族有交情,又同在东方的份上,他才愿意出那个价钱,已经非常厚道了,如果本杰明不肯接受,他也没有办法。这大概是本杰明的熟人写的,但本杰明看了以后很生气,信被扯坏了一点,还有被抓成团又重新展开的痕迹。 赵琇看了看那块毛呢和那对锡制烛台,就知道它们定是本杰明带来的货物的一部分了,毛呢质量上乘,触手软和而温暖,没有受潮迹象,也不知写信的人是不是有意压价。 那两张地图倒是很难得,有一张是手绘的航海地图,另一张居然是明代时从国内外流的古地图,算得上是非常珍贵的资料了。 赵琇放下手里的东西,扬起笑脸看向赵启轩:“多谢堂兄了,这些东西也很有趣。你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 赵启轩忙道:“也没多少,就是酒壶、烛台和那块毛呢料子费的钱多些,其他都几乎是白送的。我也看不出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只是想着meimei兴许喜欢,才问朋友讨了来。” 赵琇肃然道:“堂兄家里也不富裕,到底花了多少银子,一定要告诉我。我一个小孩子,长年坐在家中,几乎从不出门,若没有堂兄帮忙,哪里能拿到这些东西?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已经很感激了,若因为我这点小兴趣,就让堂兄堂嫂吃苦受罪,叫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赵启轩心中不由得赞叹一声,这二房的老夫人真不愧是郡公夫人,教导出来的孙女年纪虽小,却也如此仁厚知礼。他本来就不富裕,不过是为了巴结小二房,硬着头皮充大头罢了,幸好他懂得变通,马上就说出了价钱:“其实也不多,就是三十多两银子罢了。” 赵琇让人封了四十两银子过来,亲手送到赵启轩手上,笑道:“这回就多谢堂兄了,没想到你人脉这么广,连洋人那边的东西,也有门路拿到手,以后说不定meimei还有求你的时候呢。” 赵启轩忙收下银子,心中欢喜,拍着胸口打起了包票:“好说好说,堂兄别的不会,朋友却认得不少,meimei日后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提。”又压低声音道:“meimei放心,若是伯祖母不喜,堂兄定会闭紧嘴巴,绝不会泄露了风声。” 赵琇笑笑,问他:“我那日听说,六房的堂兄们有意让大侄子去商铺里做学徒,堂兄不乐意,是不是?堂兄是打算让大侄子去学堂里念书?” 赵启轩闻言叹了口气:“我自然是不乐意的,淮哥儿才这点年纪,去了铺子就真的回不了头了,他是一心要读书科举的,只是我这个做爹的没用,没法给他寻个好先生。本想送他去玮弟那处私塾求学,可他学问不够好,人家先生瞧不上,只好去了城西诸夫子处。那老夫子不过是前朝的老秀才,一把年纪了,能教出什么好的来?考了几年,连县试都过不了,他娘差点儿就打算让他退学回家了,幸好伯祖母慈爱,让他用心读书,不必有后顾之忧,可如今哥哥们又来这一出……” 赵琇想了想,道:“堂兄明日让大侄子过来一趟吧。” 第六十一章 提点 赵淮次日随父亲过来了,他给赵琇行过礼后,退到一边站立,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似乎不知道赵琇为什么叫他过来。 赵琇让人上了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淮哥儿是几岁进的学?都读了些什么书?” 赵淮还有些发愣,虽说赵琇是他姑姑,可这七岁的豆丁用这种明显的长辈语气问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怎么看怎么诡异。 赵启轩坐在旁边见状急了,扯了儿子的袖子一下:“发什么愣?你姑姑问你呢,没听见么?” 赵淮醒过神来,倒是没有因为父亲的语气不佳就给他脸色看,恭敬地回答说:“侄儿八岁进诸先生的私塾求学,从三百千学起,如今已经读完和了,下个月就要开。” 三百千就是基础,赵琇自己学这三本书都只花了半年,虽然不清楚赵淮学了多久,但至今只学了四书的一半,也未免太慢了些。 如果是拜了位靠谱的老师,赵琇还可以猜想赵淮只是学得比较仔细,但当年张氏决定要送赵玮去外头的学堂求学时,是将奉贤县境内的所有私塾都查过一遍的,她跟在旁边,自然清楚那位诸老夫子,正如赵启轩所说的,是位前朝的老秀才,为人比较迂腐,也不知他到底是真的如他所说的不想做新朝的官,还是水平有限无法再进一步,反正他已经做了五十年的秀才,脑子里的知识也还是五十年前学的那些。 太祖皇帝登基后,曾经给科举做过小小的改革,他没有取消八股文,只是增加了几道小考题,八股文要考的是四书五经,小考题考的却是民生经济、律法人情,如果一个考生,八股文写得很漂亮,小考题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那即使他文采再好,也是中不了举人进士的。 诸老夫子在这方面的表现很糟糕,他在经史方面的水平还算过得去,但新考题他却是不懂的。他一脸嫌弃地说他心里只有前朝,看不上如今的科举制度,也不屑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