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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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长孙燧回到将军府,前些天被他强要了的泠儿已经完全不理他,尽管长孙燧买了点心和几样礼物送到他的房内,泠儿还是冷冰冰的仰着脑袋,像是还在生气。 不过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谁让自己做得那么过分,长孙燧把礼物摊开在桌前,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得在屋子里左右踱步,转来转去。 总算等到泠儿好奇忍不住问道:“将军怎么了?” 长孙燧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背着手道:“没什么事,不过是杨引弦的下落,我已经打听到了,过不久他便会回来,届时你也该离开长孙家。所以我准备给你寻一门差事,省得日后……日后你流落街头。” “哦,什么差事呢?”泠儿不冷不淡道。他想到长孙燧说的醉话,即便杨引弦回来了也不会放他走,看来是已经忘记了。 “这……还没定呢。”长孙燧说,怔了怔又说:“但是,那边的雇主想先打听一下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将军不是知道嘛,我是一个孤儿!”泠儿撅起嘴。 长孙燧差一点哑言,就知道泠儿还在生他的气了,他坐下来凑到泠儿身边问:“那你在醉花楼之前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活?” “需要说得那么详细?”泠儿起了疑心。 长孙燧不言不惭地笑道:“是啊,等你告诉我,我便去查一查你身世的源头,说不定能查出你的家人。” “真的吗?”泠儿眼里放光,一听到这个他便激动不已。 他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我五岁之前,一直跟着长安一织户生活,她说我是长安内城人,但爹娘不要我了。后来织户去世,因贫困连安葬费都没有。我为了安葬养母,被一家酒楼收留……没多久,酒楼也关闭了,有人从中作梗,卖了酒楼里打杂的工人。十多年来,兜兜转转,我被卖了几回,都是被卖去青楼这样的地方。不过,一直在长安周边,没有离开太远。” 长孙燧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对于贫民的遭遇没那么感同身受,这回却在泠儿诉说时怜惜不已,毕竟泠儿很有可能就是小鸽子,那这些年小鸽子吃了多少苦,他不敢想象。即便泠儿不是小鸽子,他也无法抑制内心对泠儿异样的感觉,若是确认了泠儿是小鸽子,也只会让他更加自责罢了。 “看来你十有八九是长安人,能在长安内城落户,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孩子,若是拐卖,一般都会送得越远越好,怎么会还在长安……难道真是你的爹娘抛弃你……?”长孙燧正思考,有些疑惑,发现泠儿的脸色很是难过。 “你十年前在什么地方,还记得吗?”长孙燧抓紧问道。 泠儿想了想说:“嗯,在一个是青楼的地方。但那段日子我待的时间不长,已经忘了路怎么走了。” “青楼……”长孙燧记得小鸽子分明待的是一家私塾,如果泠儿是小鸽子,他们的说法便冲突了。 长孙燧仔细搜索了一下回忆的细节,突然萌生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那家私塾的内里是青楼?表面上收容流民,实则干的是卖身的勾当!怪不得军队里的一些二流子天天往那边跑,怪不得那家私塾只收留地坤和女人,一切都说得通了。 战乱那些年长安沦陷,人人自危,妖魔鬼怪横行,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你还记得十年前那会,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人么?”长孙燧急道。几乎就要确认了泠儿的身份,只差他对自己的回忆。 “为什么你要问十年前的事情,难道和我的家人有关吗?”泠儿起了疑心。 “呃……等你说完了十年前的事情,再说说更早的事情,这样才方便去查。”长孙燧搪塞过去,“你快想一想,十年前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人。” 泠儿想了想,说:“有是有……但,和我的家人没关系。” “什么人?” 泠儿没有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继续说:“当时在我住的地方,有一支驻扎在附近的军队,我经常替人去给他们送信呢,只要求助他们,就会得到干粮物资,他们也常来。” 长孙燧惊震不已,接下来泠儿的话更是让他拼命克制了心中的狂喜。 “唔,当时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哥哥,他答应过会来带我离开。不过后来他就跟着军队走了……因为男儿战死沙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说不定他已经……” 说到这里,泠儿又难过起来。这个哥哥,无疑就是泠儿一直深藏心中的心上人。 长孙燧既欣喜又失落,紧盯着泠儿试探地问:“说不定他还活着呢。这个人,你不记得他的脸了?” 泠儿摇头,只记得那支军队是穿着墨色玄甲的军队,哥哥的名字已经忘了。 泠儿叹了口气勉强地笑了笑:“都过了这么久,人应该长变了吧,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认出来。” 长孙燧少时的脸庞显得圆润,如今已经有了锋利的棱角长出了胡茬,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长孙燧眼神立刻暗淡了几分:“唉。” 泠儿似乎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如果他真的活着,还收着我送给他的香包的话,便能相认了。” 香包!长孙燧回忆起当年的情形,小鸽子在他们军队离开的时候,的确亲手缝了一个香包送给他,上面还绣了一朵小花。可惜那年他在战前不慎弄丢自己的包袱,同时把香包也弄丢了,险些忘了这件事。 然后泠儿又说了点更早的回忆,长孙燧也肯定了泠儿出身长安的事实。 “将军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泠儿发现长孙燧竟在发呆,他问道。 “该问的都问完了。”长孙燧找回了小鸽子,喜出望外,呵呵一笑,没什么比这件事更让人神清气爽。 泠儿则皱起眉头,他说了自己的故事,明明很可怜,长孙燧居然还笑得出来。 “那你会不会帮我查到我的家人呢?”泠儿追问。 “当然了。我会尽力去查。”长孙燧肯定地说。 长孙燧本想当面承认自己是泠儿口中的那个哥哥,可泠儿完全没认出他,又因为他之前的刻薄对他有了成见,这样唐突地承认说不定起反效果。 他得让泠儿自己认出他,所以得搞到那个香包才行,于是长孙燧先一步告辞了。 离开小鸽子的房间后,长孙燧立刻奔向了家门外。 他来到市集上,凭借着记忆里的蛛丝马迹,试图找到和当年那个香包差不多的布料,再找人缝制一个一样的。香包上的那朵小花,似乎是一朵梅花,又或许是桃花。他抠着后脑实在是记不清楚,无奈之下叫上了薛宁一起想。 “当年那么宝贝的东西,我怎么会看过?”薛宁呃了一下,尽管他自小跟着长孙家出入战场,也从没有见少爷拿出来这香包给谁看,脑海里是毫无头绪。 长孙燧急得抓住薛宁的肩膀请求道:“你快帮我想想,为了泠儿能记起我,没有那香包他断然是记不起来了。” 薛宁低下头思考了一会,说:“那年冬天军队一直驻扎在郊外没有行动,等到严寒过去才出发,如果出发的季节是春天,我想他缝上去的应当是桃花。” 长孙燧锤了锤掌心,又往市集上的布铺奔去。不出一个时辰,记忆里的桃花香包便叫人缝制好了,长孙燧拿着回到了府上,突然他停住脚步,开始担心小鸽子看到了香包,知道了他是谁,会不会拒绝他。 不过跟在他身后的薛宁,则有其他的看法:“你确定他看到了这个香包以后,就能想起你吗?” “自然。”长孙燧胸有成竹地说,“今日本就是他提起的香包,只要看到这个,他肯定能联系到一起。” 这会儿天色不早,府上到了晚膳的时间,趁着小鸽子不在房间内,长孙燧打开用盒子精心装好的香包,准备偷偷放到他的房间里去。薛宁提醒道:“我认为,你还是亲自送给他,直接告诉他你是那个哥哥比较好。” 长孙燧退出房间,说:“我怕他不肯接受,你也知道这段日子我对他的态度……” “啧……”薛宁直摇头,“这就叫因果,那就等着看他的反应吧。” 二人把盒子放到泠儿房间后,去了主厅一起用膳。现在的长孙燧越看泠儿越顺眼,泠儿坐在他身边,对他客客气气的,他的思绪早已飘到云外,恨不得赶紧和泠儿相认,情意绵绵。 晚膳后,泠儿回到了房间。长孙燧躲在院子里的角落,随时随地地探听屋内的动静。 泠儿看到桌上多出来的精美盒子,心生好奇,他看了看周围,不知是何人放进屋来,打开了盒子,他吃惊地捂住嘴。 虽然盒子里的桃花香囊如同崭新的一般,他依然立刻联想到自己珍藏了多年的回忆,想起了那个趴在油灯下缝小香包的自己。 盒子定是有人专门放到房间里的。恰好就在他今日说起自己身世后,香包就出现,未免太过于巧合,难不成,那个他一直等的哥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泠儿抱着盒子和香包推门而出,躲在暗处的长孙燧弓着背,缩起身子,正想跳出来追上去,却见薛宁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看起来正在寻找长孙燧。 薛宁一眼看到门后的长孙燧畏畏缩缩躲在那里,打算去将少爷揪出来,却被迎面走来的泠儿拦下了。 “嘘——”长孙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薛宁没有惊动泠儿回头看,而是和泠儿打招呼:“你有没有看到……” 泠儿急匆匆地递上盒子:“薛宁大哥,你快看这个盒子。”泠儿喜极而泣,马上想找人分享这件事。 “这里面装的香囊,好像是我小时候送给我喜欢的那个哥哥的东西。”泠儿低下头,眼底含泪,“真奇怪,怎么会莫名其妙放在我的房间呢?” 正巧今日薛宁早前去了一趟军营代老将军领文书,换了一身轻便些的玄甲,月色下泠儿不由自主地盯住了薛宁这身玄甲。 “你说……会不会……他……”泠儿欲言又止,眼神飘向了月光洒满的树下,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个哥哥就在他的身边,那除了薛宁还会是谁呢,白天长孙燧还过来打听他的身世,说不定正是代薛宁打听的。泠儿不敢问出口,只是怀疑罢了。 “噢。”薛宁的余光瞟了一眼躲起来的少爷,缓缓说,“也许……真是你想的那样。” 这模棱两可的暧昧回答,让泠儿云里雾里,完全失去了判断力。 暗处的长孙燧瞪大双目,握紧了拳头,也没见薛宁解释一句。 泠儿不知是失落还是高兴,忽然跑出院子不知去哪里了。 “薛宁,你怎么不帮我……”长孙燧冲到薛宁身边,猛锤他的肩膀。 “要我帮您什么?”薛宁装作听不懂。 “当然是告诉他,我就是那个他要等的哥哥了。”长孙燧压低声音警告道。 薛宁环起双臂说:“少爷,我认为这件事您还是亲自告诉他最好。为何到了这种时候,您忽然变得如此胆怯?之前强娶杨引弦的时候,倒是非常大胆。” 长孙燧追着泠儿跑出去,发现泠儿不过是来到府邸门口向外张望了一番,大概是期待那个放盒子去他房间里的人还没有走多远…… 长孙燧捏紧双拳,若是……若是泠儿再聪明些! “咦……将军……”泠儿回过头,把怀里的盒子抱得紧紧的,他看到长孙燧在身后路过,他走了上去。 “泠儿……”长孙燧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准备说清实情,哪怕这会让他这个大少爷放下身段和颜面,也让他感到无比的难为情。 就在这时,泠儿微微一笑,长孙燧看得一时入迷,心烦意乱,又忘了该说什么! 泠儿开心地笑着说:“将军,您白天问我的事,是不是替薛宁大哥问的呀。你看这个香囊,分明就是十年前,我和哥哥分开的时候,我送给他的那个嘛,居然保存得这么完好,简直是不可思议……” “什么……”长孙燧慌乱地瞪大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荤话。 泠儿眉眼带着笑意,又缓缓断然说:“我怀疑,他就是我要找的哥哥。” 长孙燧顿感失策,紧张地问道:“你怀疑……你怀疑是薛宁?!” 泠儿点头:“您不是还帮他打听我的事情吗?” 长孙燧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是震惊于泠儿的判断,完全搞错了方向。 “也许,他也是最近才认出我的。想必他是看我现在的身份必须得扮演杨公子,才不敢明着告诉我。反正杨公子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就可以离开长孙家,再去和薛宁大哥相认也不迟。” 泠儿抱着盒子跑了,沉浸在喜悦中的他根本没有心情理会长孙燧。 “呃……泠儿……等等……”长孙燧愣在原地脸色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