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画像
差不多休息了一会儿,阿瑛给我松了绑,因为她想抓起我脖子上的铁链,硬是想把我拖到后面。 可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如同一块脏泥巴黏着地面,任她怎么用力也拖不动几步。 阿瑛便抛下我,一个人绕到了后面。 我竖着耳朵,也没有听到太多的声响,不知道阿瑛一个人在里面做些什么。 待我慢慢身上恢复一些力气,艰难地爬起来,整理一下胸前的抱腹,兜好胸乳,再把被撕破的外衣小心披好。 背上的血rou不能和衣物接触,这点烫伤常识我还是知晓的,裸着后背便是。 我本想趁着阿瑛不注意,逃出去赶紧治伤,可是我却鬼使神差地跟随阿瑛消失的身影,来到内室。 我没有办法,阿瑛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哪怕抛却性命不要,我也会如飞蛾扑火般靠近她。 灵牌的屏风后面,原来是一间画室。 阿瑛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坛酒,兀自喝了起来,她的手上提着一只画笔,正落笔处是一副美人画卷。 这里很暗很暗,唯一的光亮来自于阿瑛笔触旁的那盏油灯。 油灯下的那张脸,和我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 娴静优雅,眉宇间带着十成的威严,配着宝剑,仿佛九天玄女。 我不懂画,也不爱画,正如阿瑛不懂曲,也不爱曲。 可她愿意为了我而强迫自己去了解曲乐之道,我却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画画。 原来一个人,在画笔的渲染下,气质、姿容、形象可以被美化这么多。 “啪……”阿瑛忽然丢下笔,任由生花的妙笔落到地上。 她把那壶酒一饮而尽,空酒坛往地上一摔,碎瓷飞溅,而后是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完成了,完成了,我终于完成了!!” 阿瑛欣喜若狂地执起油灯,转过身来,看见我立在那儿,兴奋地快步朝我走过来。 不知怎么的,我居然后退了两步。 温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那癫狂的笑脸上,痴痴的眼眸带着无限的柔情。 “蘅jiejie,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弃知意而去的,所以才送了知意这么好的一件礼物。” 阿瑛继续陶醉其中,盲目的痴狂,深深而疯狂的迷恋,极度的偏执与极致的快乐,这些都在她的脸上轮番浮现。 贪嗔痴,犹如欲界上主,波旬转世,只让人感到从头到尾透着一股幽冥的寒气。 阿瑛随即用手中的油灯点燃旁边高处的大灯笼,灯笼亮起,一方画室被照亮。 我霎时惊骇万分。 成百幅我的画像,出现在四周的墙壁上,那些画像各有不同,画着不同的姿态、不同的场景、不同的事情。 有我们初遇之时,我在宫中与女伴排演曲目,我在亭上向先皇献曲,我在围场打猎,在河边沐浴,在假山石中与她交欢…… 每一个“我”都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显然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剩下的画作,都和正中央那副画的构图差不多,但明显是失败品。 那一幅幅画就好像无数双眼睛在射向我,审问我。 哪里似乎不一样。 我敏锐地感受到,那些画里的“我”仿佛另一个人,总是带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高傲,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股野心家隐藏起来的邪魅与霸道。 看见我震惊地环视四周的画作,作为创作它们的画家,阿瑛伸出手摸着我的眉骨,得意地向我说道: “若不是有你这贱狗,我怎么能画出如此完美的画。” 她指的是她刚刚画的那副神似九天玄女的正像,画室里大量的画作都是这幅画的失败品。 “一定是蘅jiejie知道我遇到了瓶颈,特地派你来的。”阿瑛抓着我的耳朵和脸蛋,脸上癫狂的笑意有增无减。 原来她以前摸我的脸,是为了摸骨作画。 我本能地想往后退,阿瑛却穷追不舍,最后她一把拽着我的狗链子,把我的脸怼到了旁边一处画像前。 那是我自河边出浴,正在挽起长发。 夏日的阳光灼烧我的肌肤,每一块肌rou都显得刚强有力,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性张力。 阿瑛居然可以把皮肤上挂着的水珠都刻画得如此细腻。 “瞧瞧,蘅jiejie像一头狼一样,强大,睿智,威严,哪是你那副狗样儿?” 我心里忍不住默默吐槽:阿瑛啊,狼本来就是可以驯成狗的,那不然呢? 阿瑛心思根本没在我身上,兀自抚摸着画像上的那个“我”,抚摸她的秀发、脸颊、肩膀,摸到胸口的时候,阿瑛宛如真的触到肌肤一般,指尖微颤,小心翼翼贴了上去。 她的手抚上画像中我心口的那道醒目的狼头纹身,痴痴傻傻地欣赏了良久。 我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若是我把前胸拉开,让她看到我的纹身,她便知道我是我了。 可是…… 我没有勇气告诉她了。 阿瑛笔下的人太美好,太遥不可及了,美好到她根本不是我。 我害怕了。 我不敢想,也许她爱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 可我想不通,我想不明白,阿瑛为什么要执着于我一个凡夫俗子,把我捧成神女一般,明明她才是这个时间最尊贵的神女啊。 还没由得我想明白,阿瑛便自顾自地叙说着心迹: “蘅jiejie一向是人中翘楚,一静一动,皆有威仪,一言一行,合于神道。” 我都快哭出来了,我哪是这个样子的?我明明是一直谨小慎微地活着,柔弱不能自理,弱小可怜又无助但能吃。 “她心思深沉,像匹天底下最智慧的头狼,一呼而百应,这天下事就没有她办不到的。” 救…… “所以自蘅jiejie走后,我便发誓,要成为她的影子,像她一样,成为一头能藏在暗处、随时给敌人致命一击的腹黑母狼王。” 救命!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明明努力给阿瑛留下的印象,是一个姿容高洁、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符合贵族风骨的女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已然目瞪狗呆,阿瑛转过身来,拽住我脖子上的锁链,硬把我拖到下一处。 踏出画室走到后庭的那一刻,我如坠冰窖,彻骨的寒意瞬间爬上我的后背。 黄昏的余晖下,庭院里全部都是几乎相似的等身泥塑。 同一张脸,同一具身体,只是细看之下,细节略有不同。 越靠近中央的泥塑,越完整、越漂亮,而角落的则被随意丢弃,东倒西歪,甚至碎成好几段,就像是横落着断肢残臂的战场一样。 太过栩栩如生的塑像,透露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 阿瑛拽着我的狗链往前走去,我每一步都落得格外小心,生怕踩到那些“断肢”和“断头”的碎片。 正中央的那个泥塑,已经被工匠打造好了,骨相近乎完美,阿瑛从地上捡起她的画笔,熟练地晕开笔墨,调和色彩。 那个塑像只剩下眉眼一点点没有画好了,连我这种门外汉都知道,眼睛是最难画的。 然后她把我拉到那塑像的旁边,作为参考模特,我的个头儿比那塑像矮半头,正对着阿瑛的脸。 阿瑛要画“我”的眉眼,需要踮起脚尖。看着她凝神贯注的模样,我忽然想起来以前她也是需要踮起脚尖来抱住我,与我接吻的。 她长高了,长大了,一切都变了,可她还停留在那个与我做鸳鸯侣的日子里。 阿瑛被困在了那永恒的美好当中。 画笔忽然掉落,阿瑛原本专注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娇媚了起来,如痴如醉,我知道,阿瑛她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笔。 骨相完美,皮相完整,她凝视着这尊雕塑,比看着我本人还真。 “蘅jiejie,你回来啦,你终于回来了。”阿瑛的嗓音娇柔软糯,和她五年前一模一样。 “知意好想你啊~”阿瑛上前抱住塑像,我本人血rou之躯隔在中间异常尴尬。 我想逃,却逃不掉,哭死。 小狗什么都不知道,小狗悄咪咪地滑走。 阿瑛抓着我的铁项圈,就往那塑像的怀里放,我好害怕,一动都不敢动。 “蘅jiejie,这就是你的好弟弟?他连你的祭日都不记得,可是知意记得,知意每逢朔望、大小节日都会来祭你,每天都在思念你。” “可你这弟弟会什么?除了在我脚底下摇尾乞怜,不停地献媚,他还会什么?我哪里不如他,我哪里不如他了?!!” “明明我才是最爱你的人啊!凭什么,凭什么!” 阿瑛松开我,抓着那塑像的肩膀拼命质问,我吓得瘫软到地上,不停喘着粗气。 “我知道我没有蘅jiejie你那么高明。” “我想把你囚禁起来,想把你身边的所有人通通杀掉,想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所以你便死了,宁可死了都不愿意成全我的心愿。” “蘅jiejie好厉害啊,总是会做出让知意意想不到的事情来,知意真的好崇拜蘅jiejie啊。” 我趁着阿瑛不注意,连滚带爬地逃出她的脚边。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家人们谁懂啊??! “哗啦……”阿瑛哪怕注意力全在那塑像身上,可还是一脚踩住了我的铁链,让我根本逃不掉。 我只好蹲在离她最远的一处,缩成一团。 “蘅jiejie,我才是你最亲最近的人啊,这条狗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对不对?知意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瑟瑟发抖ing,勿cue。 “为什么啊蘅jiejie,你告诉我为什么?明明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个,他们有什么?不就是姓萧吗?不就是和你流着同样的血吗?” “我怎么就比不上他们?就因为我不姓萧吗?你便是你心目中的外人,我永远永远都走不到你的心里去?” “哪怕我与你缠绵悱恻,亲密无间,终究比不上你的骨rou至亲是吗?” “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抓不住你是吗?” 阿瑛脸上癫狂的笑意,就像暗流涌动的平静河面,比波涛汹涌要可怕的多。 她盯着那尊和我容貌近乎一样的塑像,笑着缓缓从地上捡起一柄凿像的榔头。 “所以,你就是不爱我,是吗?” 当然不是,阿瑛,我最爱你了,最爱最爱你了。 哪怕你是个疯子,你要杀了我,我也会爱你。 但是现在先容我躲在墙根瑟瑟发抖。 阿瑛对着那尊好不容易描好的塑像,高高地举起榔头,等待它的命运将是彻底的摧毁。 “不爱我,就去死吧!”